“我是一块炭,只能发点热而没有光,谁碰上我,会沾上黑。”

这是庄则栋与妻子鲍蕙荞离婚后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对自己心情的描述。

在那之后,一位善良的日本女士开始走进他的人生,成为了他感情路上的明灯,支撑着他走过后来的半生浮沉。

多年同舟终无法携手余生

他与前妻鲍蕙荞在异国相恋,一个是世界冠军,一个是钢琴演奏家,天造地设。

1965年,两人完婚。

庄则栋与妻子鲍蕙荞是在风口浪尖下成婚的,那时时局动荡,正是一段黑暗的岁月,然二人感情坚定,相互扶持,共同度过了这最艰难的岁月。

面对队友容国团和教练傅其芳的自杀,庄则栋痛苦不堪,鲍蕙荞女士是他当时全部的希望。

爱情的果是甜蜜的,他们有了可爱的儿子和女儿。

可叹人生在世,百转千回,那些年深厚的夫妻情谊最终没有走到最后。

鲍蕙荞女士贤良淑德,在庄则栋最灰暗的时光里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地为这个家奔走,承担生计和家庭之余,还侍奉庄则栋病重的母亲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女,庄则栋对此感激涕零。

然而当体坛天才开始为仕途行走奔波时,夫妻的感情往往被忽视,二人逐渐有了嫌隙。

鲍蕙荞生第二个孩子时,就在分娩前,庄则栋匆匆去见了外宾。

直到一个下午过去,他才迟迟来到产房,看着自己的妻子他却背着个手,仿佛一位巡查工作的领导。

1985年,庄则栋与鲍蕙荞离婚了。

二人是和平离异的,只可惜曾经多年风雨同舟,最后却无法携手白头。

也许,夫妻本应于贫寒之时彼此陪伴,富裕之时彼此珍惜。

低谷遇明灯

与妻子鲍蕙荞离婚后,庄则栋回到了北京交道口的母亲家,身处一间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庄则栋回顾自己的前半生。

他不禁悲从中来:“深夜我在沉寂的斗室里,形影相吊,心里很不平静。我背负生活的重负,赤裸着双脚吃力地跋涉着。我品尝人生的苦、辣、咸、酸,领悟着人生阴、晴、圆、缺的风光。”

这段失败的婚姻对庄则栋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1985年,他遇见了他生命里的另一盏明灯。

那是在他四十五岁那年,正是他从山西太原回任北京少年宫乒乓球辅导员时。

一位四十来岁的日本女士与另一位女青年前来拜访,原来这名日本女子正是他1971年到日本名古屋参加世乒赛时遇到的日本友好人士代表,当时两人还一起同中国乒乓球代表队拍照留念。

这次会见两人相交甚欢,赵丽小姐是一名青年大学生,此次特意陪伴敦子小姐前来见庄则栋。

赵丽小姐对庄则栋说起过,“敦子小姐今年四十岁,还未婚嫁。”

第一次约会,是敦子小姐提出的。

她委托赵丽打来电话,邀请庄则栋去她所住的新侨饭店聚餐,庄则栋欣然赴约。

在赵丽的陪同下,二人交谈融洽,惺惺相惜。

二人交往了三个多月后,到了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

那是庄则栋第一次主动约敦子小姐,他们相约骑行于北海公园赏月。

月下,两人吟诗赏景,共谈风月诗情,敦子小姐更是背了苏轼的《水调歌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美景佳人,庄则栋真是低谷遇明灯。

双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敦子女士感到激动又忐忑。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非日本的国民约会,但又难以抑制地想要走上这条在当时看来很艰难的道路。

怎么能不向往呢,敦子女士十年前就记住了这位庄先生,只不过当时她只是一名貌不惊人的普通女子,而庄则栋,是世界冠军。

但是庄则栋记起了那位给她送过鲜花的日本姑娘,还是像曾经那样刚毅、机灵,充满了男子气质。

于是她大胆地向母亲、哥哥袒露自己的心意,得知女儿爱慕的人是受人尊敬的庄先生后,全家人都表示了支持。

然而每星期五只有两次的国际长途是短暂的,二人隔着汪洋,各处异国他乡。

敦子女士无法忍受分离,表示愿意为了庄则栋放弃日本国籍,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经过深思熟虑,庄则栋给中央领导写了书信,信中表明了对敦子小姐的深情,他只给中央领导同志写过两次信,上一次是为了出版自己的《闯与创》。

经过陈市长的批准,1978年12月15日,两个互相爱慕的灵魂拥抱在了一起。

2009年,庄则栋已然被病魔缠身许久,他患了直肠癌。

乒坛老教练周树森曾在回忆录中提过,作为一起走过那么多年岁月的老友,他想去看望他,但也许是因为人总不愿意在状态不好时被大家看到,庄则栋那时放出过话,谁也不见。

据周树森回忆,庄则栋不仅年轻时受人欢迎,性格好,什么都会,训练又非常刻苦,在疾病傍身的日子里,也十分开朗,一如他年轻时,积极乐观。

在庄则栋患病期间,佐佐木敦子一直日夜陪伴在庄则栋左右。

庄则栋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敦子,他曾经对媒体透露过,敦子没有医保,没有工资,自己如果离开了,会放心不下她。

后生往事

庄则栋晚年时期,一位采访过庄则君(庄则栋姐姐)的记者曾意外与庄则栋相识,后二人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笔友情谊。

记者叶辛每每惊讶于庄则栋纸笔回信下的秀字。

他曾道:“够的上书法家的水平。”

很难相信是出自一名运动员之手,他之前也采访过许多体育明星,但从未收到过像庄则栋这样富有文采又充满哲理的信。

庄则栋在信中说道,很感谢叶辛对自己的关心和支持,庄则栋十分谦虚又坦诚地评价了自己,他自认为与资料中记录的自己距离太远,他只是业务上的才能罢了。

晚年庄则栋每天搞写作,说自己是外行,进度慢,然而事实是,整整三十万字书稿,他全是手写的,他的写作态度一如他打球、教球时,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他的字端端正正,文稿齐齐整整,写错一个字他宁可重写。

这本书的书名叫《庄则栋与佐佐木敦子》,但是作者署名却是“佐佐木敦子与庄则栋”。

原因是庄则栋认为这本书虽然是他跟敦子共同创作的,但从最初书籍的构思,写作,修改,佐佐木敦子都付出了许多,其中恋爱的很多经过都是敦子通过自己的认真回忆,用录音机录下后再写入书中的,佐佐木敦子的付出值得这主要作者之一。

《庄则栋与佐佐木敦子》全书是以二人的相遇相恋的过程作为时间线,只有在闪回插叙时才会讲述到一些自己年轻时的往事,比如庄则栋当年“三连冠”的历程,又或者是“乒乓外交”。

不过写这些时他秉持着几个原则,例如在叙事时实事求是,夺冠时则强调集体的团结,祖国的栽培,绝不抬高自己,也不伤害他人,同时,也尽量避免政治问题,最后,通过他与敦子的婚恋歌颂中日国民的友谊,赞扬改革开放下时代的开明。

不谈政治问题,因为庄则栋对自己曾犯下的错误牢记于心,他在信中言道:“在三十万的书稿中,我不谈政治,不评政治,因为我不懂政治。”

当时的庄则栋过着宁静祥和的日子,他感到很幸福,他是个时间的富人,可以在这些财富里提升自己,回忆曾经的梦,也畅想未来的诗。

叶辛决定去看望这位神往已久的庄先生,然而第一次去拜访,碰巧庄则栋不在家,在一个不显眼的平房门口,他遇见了出来倒垃圾的佐佐木敦子。

她戴着眼镜,中年妇女的模样,普通话很标准。

记者询问:“这里是庄先生的家吗?”

在得知来的是“上海的叶先生”,她立马热情邀请:“请进!请进!”

庄则栋的家是一座现代化的小院,与外头灰溜溜的墙反差极大,客厅里是各种奖牌和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合照,可见屋主人身份不凡。

庄则栋不在家,居然是教四十来个孩子打乒乓球去了。

据佐佐木敦子说,庄则栋的心中,百分之九十七是乒乓球,百分之三才是自己的生活。

叶辛问佐佐木敦子,“你心中的庄则栋是什么样的人?”

哪知敦子立刻回答:“水晶人!”

这个答案有趣,后来敦子解释,水晶人的意思是“透明”,表里如一。

叶辛认为佐佐木敦子也是个水晶人,因为她总是言无不尽。

“你在家中是不是也叫他庄先生?”

敦子大笑,“最开始跟他相识是称他为‘庄先生’,相熟后叫他‘同志哥’,后来叫他‘大龙哥’,因为他生于1940年,属龙,如今在家中都只称他‘喂’。”

只有在客人面前她才会称庄则栋为庄先生。

两人聊了近两个小时,等不到庄则栋回家,叶辛就先告辞了。

庄则栋晚间给他打了电话,叶辛又一次来拜访这个东城的小院。

亲眼见到庄则栋,庄则栋一副金丝边眼镜,身体发福,已然是教授模样的“毛式”发型,还是像运动员一样穿着T恤和短西裤,虽然看不太出年少轻狂的青年样貌了,但两道浓眉仍然风采出众。

庄则栋由于身体发胖,不爱坐沙发,搬了张椅子坐到对面,两人同年同月出生,有缘的很,聊的十分尽兴。

庄则栋不认同“男学工,女学医,调皮捣蛋学体育”的旧观念,他认为运动员应该成为全面发展的人,他的后半生都在践行“教球育人”的宗旨,他将一生实战经验从知识的角度加以总结归纳,最终创立了庄氏理论,指引了无数乒乓小将再创辉煌。

庄则栋的书房里放着成排的书架,古色古香。

问道为什么不用电脑写作,庄则栋表示学电脑要花很多功夫,他毕竟是个运动员,写完这本书后也没有再写作的打算。

他坦言当作家不容易,“我的手挥乒乓球拍自如潇洒,而握笔则最初重如千钧。”

但庄则栋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这点从他病重后也能看出来。

不干则已,一干到底。

他抽了二十年的烟,却在佐佐木敦子的劝说下,从此再没碰过一根烟。

最开始学书法,作为运动员自然吃力,毕竟好动惯了,然而他凭着顽强的毅力从坐不住到坐得住,自此书法大有进步。

他热爱音乐,喜欢摄影,甚至还客串过电影演员。

一个世界冠军,他从不缺尝试一切的耐心和勇气。

庄则栋一生充满传奇,坎坷又幸福,他概括自己的一生就像这两个字,前半生是驰骋球场的“闯”,后半生是埋头理论的“创”。

从一名乒乓球运动员成为一名乒乓球理论家,从球场到官场,又从官场回到球场,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人生的道路有时真像一个圆,它既是开始又是终结,它的终结又是一个新的开始。过去,我在少年宫打球,现在又去少年宫当教练,这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在热爱的事业中重新找到我自己!”

他依旧是那个热爱在少年宫里跟孩子打成一片的孩子王,是那个心系祖国,誓要还种子于母亲的中国乒乓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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