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族长身份被刻意淡化了？贾母一句“珍儿”，是贾府的百年悲哀

《红楼梦》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哪怕是用从头到尾的奢华、欢语、富贵做背景。

《红楼梦》讲的是家族的故事，全景描绘家族的兴衰，而悲剧的源泉在于这个家族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这个家族肉眼可见地走向不归路，完全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

这种悲凉笼罩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头顶，没有长出责任心的家族成员醉生梦死，活一天算一天，享受一天是一天，比如贾蓉、贾琏这样的纨绔子弟；有责任心的家族成员则怀着深深的忧虑，希望能找到挽大厦于将倾的治家之策出来，比如贾政、王熙凤、探春这样的人；还有一种很清醒的人，他们看透了家族的兴衰规律，从长远看，他们是悲观的，但从现实看，他们也是乐观的，他们懂得活好当下，他们的才干甚至没有展示的机会，这也是贾府败落的根源，这一类人的代表是秦可卿和林黛玉。

中国封建社会的治理基础是宗法礼制，宗即宗族，礼即儒道伦理，以宗族为单位，以伦理为手段和工具，几千年来，封建统治实现以较低的治理成本很好地令整个社会维持着有序的秩序。

所以，小说开篇不久，在应天府门子向贾雨村亮出那张护官符时，就是在讲有四个大家族是金陵的第一等权贵之家。他没有讲谁是什么样的官职，有什么权力，他讲的是一个家族，以家族为单位。

在一个家族的内部，族长的权威性不容置疑，他会是家族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制定者和第一责任人，他也是家族人员行为规范的代表人物，是家族子弟的典范和表率，是家族重要事宜的决策人，他担当着家族家长的角色。

描写家族的传记作品或小说作品很多，无一例外的是，族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其他人均在族长的派遣、指挥、和管理下行使自己的家族角色和责任。比如描写近现代的作品《白鹿原》，仍然非常清晰地看到这种遗留。

对于生长在宗法社会的曹雪芹，在创作一部以家族兴衰为主题的小说时，将家族长贾珍边缘化成了一个二线人物，令读者感觉不到他对于贾府的重要性，其实在现实中，族长当然的家族的代言人，曹雪芹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大家族中，他当然深刻体会族长之于家族的意义和影响，但是，贾珍的确不太有存在感，他的着墨比不上贾政，甚至比不上贾赦和贾琏，这可就大大地不正常了。

对于创作者来说，需要刻意避开这个人物，就比如写一篇主题为家庭的作品，刻意避免写这个家庭的主人一样，但读者读《红楼梦》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一是曹雪芹处理的不着痕迹，二是这件事本来是藏着《红楼梦》的最深的悲哀。

贾珍履行族长责任的事是绕不开的，在小说里还是有的，总共统计下来一共有四处：

一、是元妃省亲的总负责人以及元妃下谕旨清虚观打醮的主持和责任人。贾族之中，论辈分最长的男性，代之辈的贾代儒和贾代修还在，论官职，贾赦的位置最高，可是凡家族和政治相关的事，均是由贾珍为主进行的，这是家族长的自然责任。

二、过年祭祖活动，全程操办祭祖事宜的是贾珍。贾敬、贾赦、贾政等长辈，只在祭祖当天履行自己的职责义务。

三、带领家族子弟进行骑射训练。做家族子弟的表率，贾珍是懂的，可是他做不到，他倒是以此为名，在宁国府聚赌和吃酒。

四、过年为家族中贫寒无业者分发过年的东西。乌进孝进租，贾珍对于田庄的收成是虽然十分不满，但贾府在京的共有八房，除宁荣二府，其余之房多贫寒无业，像贾代儒因为负责贾氏家学，有宁荣二府的专项拨款，还有贾菖贾菱负责荣国府药饵之事之外，大多数的家族子弟都没有差事，这些人的生活常常陷入困顿，比如像贾芸挖空心思巴结贿赂凤姐才得到一个在大观园里种树的差事。因此，这些族中之人的生计问题贾珍按说是有责任的，过年时，贾珍会为他们解决年货问题，平常时节，尤氏也会周济族人。

以上四种，每一项都是拆不开无法假手他人的，是族长的职责所在，曹雪芹想安排给别人也不行，他应该不是刻意，而是作为一部写实并有原型的作品，尤其是在宗法社会中，族长完全不作为，那就不称其为一个家族了。

如何评价贾珍其人？

贾珍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他在私德上有严重的污点，和儿媳妇产生不伦之情，和两个小姨妹不清不楚，对于家族的将来完全没有章法，不能做为家族子弟的表率，完全不考虑家族子弟的教育问题，也就是说，他没有考虑家族的可持续发展问题。但贾珍的优点同样突出。

首先，贾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秦可卿的大丧、元妃省亲，都是他一手筹划，带领家族子弟施行的。可以说他办事井井有条，内心有沟壑，如果贾珍有进取心，他是有能力做大事的。

其次，贾珍是个孝顺的人，贾母每一次请医疗治，忙前忙后侍候在侧的并不是贾赦贾政，反而是不在一府居住的贾珍，有时也有贾琏。过年时，为讨贾母欢喜，贾珍会用心地准备大簸箩的新制铜钱供贾母打赏，贾珍会向贾母跪下斟酒，逢年节他会为贾母送上最好的节礼。这些并不是作秀，而是真心爱戴这位家族的老祖宗，令读者动容，这也是读者对贾珍的讨厌没那么严重的原因。

最后，贾珍是一个懂轻重知分寸的人。前期他在男女关系上十分混乱，也伤害了自己的夫人尤氏。尤氏不作不闹，给足他面子，忍辱负重履行自己宁国府主母的责任，尤其在尤氏独自料理贾敬是丧事后，贾珍开始尊重他的夫人，贾府最后的中秋节，看贾珍对尤氏伏低做小的样子，读者若懂了这时的贾珍，多数会这个男人以前作的恶予以原谅。

《红楼梦》一开篇，贾珍就是娶了儿媳妇做了公爹的人，所以，很多的读者感觉贾珍是个中年以上人士，甚至将他往老年上靠，但是，贾母对他的称呼是“珍儿”，贾母每唤一声“珍儿”，曹雪芹每如此落笔，可能都敲击着心灵吧？他是这么大一个家族的族长啊，他玩世不恭、他亵渎儿媳、他蔑视夫人欺其姊妹、他对唯一的儿子毫无慈父之情，这样的族长如何担当家族重任？

贾母当然知道贾珍的这些致命的问题，可是贾珍孝顺他，贾珍做事很周全，贾珍是个聪明人，在长辈的眼中，这就是好孩子啊，是她的好儿孙啊，同样是喜欢玩女人，贾母就只会恨骂贾琏，可是一见了贾珍，贾母就会无限疼爱地喊出“珍儿”！

贾府中人，多数的男人是越来越不像样子，像贾琏、贾赦、贾政都是，唯有贾珍，似乎在慢慢改邪归正，似乎越来越成熟，懂得承担自己的责任了。如果贾府能再支撑个几年，或许能迎来一个有担当的族长了。可惜贾府没有了这个时间。

或许这是百年国公府最深的悲哀！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