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这就走了？"李芳站在工厂门口，眼神复杂。

"是啊，该走了。"赵大山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那薄薄的信封，声音有些嘶哑。

"明子他..."李芳欲言又止。

赵大山挥了挥手，皱纹深刻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六年了，也该清醒了。"

"舅，您会怪他吗？"

赵大山没有回答，只是深深望了一眼这座他守了六年的工厂大门，转身走向公交站。

01

老赵，也就是赵大山，今年六十岁了。

岁月并不仁慈，它从不会因为你曾经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就格外开恩。它只是公平地，一视同仁地，把皱纹和白发分给每一个人。赵大山的脸上，刻满了这种公平。

他这辈子没什么大起大落，年轻时在国营厂子里做了一辈子车床，眼睁睁看着厂子从辉煌走向衰败，最后破产改制。赵大山就这样被时代的大潮无情地冲上了岸，成为一名退休工人，每月两千多的退休金，在这个城市，连温饱都勉强。

妻子早逝，身边没有儿女，只有些远近亲戚。说起亲戚，最亲的大概就是外甥王明了。王明是赵大山姐姐的儿子，从小就聪明，在赵大山眼里，这孩子脑子活络，一看就是能出息的料。

赵大山一个人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日复一日，靠着那点退休金过活，偶尔接点零工补贴家用。日子虽然清贫，但还算平静。

直到那天，王明来找他。

"舅舅，我看您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厂里正好缺个看门的，您要不要来帮帮忙？"王明坐在赵大山的小客厅里，喝着赵大山泡的茶，目光在这套老旧的房子里扫来扫去。

"你那厂子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连个看门的都请不起？"赵大山有些疑惑。

王明笑了："舅，您这话说的。我那是小厂，刚起步，能省则省。再说了，找外人哪有找自家人放心？您要是来，我一个月给您四千，比您在家领退休金多不少呢。"

四千？赵大山心里一动。这几乎是他退休金的两倍了。

"主要是看个门，登记一下进出的人和车辆，挺简单的。"王明又补充道，"您一个人在家也闷，来厂里还能跟人说说话，多热闹。"

赵大山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他不缺这点钱，但毕竟是外甥的事，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闲着也是闲着。

"行，那我去试试。"赵大山最终点头答应。

王明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太好了！舅舅，您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等厂子步入正轨，我给您安排个轻松的活，您就坐办公室，当个顾问什么的。"

赵大山摆摆手："别，我这人没文化，就会看门。你安心做你的事业，舅舅给你看好门就行。"

就这样，赵大山开始了在王明工厂当门卫的日子。他心里还有点小骄傲，总觉得这是在帮外甥的忙，为外甥的事业出一份力。

02

王明的厂子是做机械零部件的，规模不大，但胜在订单稳定。

赵大山第一天去上班，王明亲自带他熟悉环境。厂子不大，却五脏俱全，车间、仓库、办公室一应俱全。门卫室就在大门旁边，一间小屋子，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老式电视机，还有一个热水壶。

"舅，您就在这儿。有人来访，登记一下，然后打电话通知相关部门。有车出入，记录一下车牌和时间。"王明指着桌上的登记本和电话，"挺简单的，您很快就能上手。"

赵大山点点头。这活儿确实不难，何况他这辈子一直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厂里早八点到晚八点，您就这时间段在岗就行。"王明说，"实在不行，您累了可以眯一会儿，反正有人来会按门铃。"

赵大山却摇摇头："工作就是工作，哪有上班时间睡觉的道理。别担心，我老赵做事，你放心。"

王明满意地拍拍赵大山的肩膀："舅舅舅，有您帮忙，我就放心多了。"

就这样，赵大山开始了门卫的工作。刚开始，一切如王明所说，工作简单，也不累。赵大山每天按时到岗，认真记录每一辆进出的车辆，每一个来访的客人。久而久之，他甚至能记住常来厂里的客户和供应商的名字和脸。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大山渐渐发现，王明给他安排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原本说好的早八晚八，变成了早七晚九，后来干脆成了早六晚十。赵大山不是个计较的人，觉得外甥的事业正在起步，多帮一点也无妨。

每月四千元的工资，一开始还算准时。后来，王明常常以资金周转为由，拖欠赵大山的工资。有时候一拖就是两三个月。

"舅，您再等等，这个月订单款还没收回来。"王明经常这样解释。

赵大山也从不多问，只是默默点头。他相信外甥不会亏待自己，再说，他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大的开销。

工厂里的工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独赵大山始终如一地坐在门卫室里。风里来，雨里去，从不曾抱怨一句。

三年过去了。

赵大山的鬓角已经全白了。他每天坚守在门卫室，风雨无阻。厂子的规模比刚开始大了许多，员工从最初的二十来人增加到了近百人。王明也从最初的小老板，变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出入都开上了奔驰。

对赵大山，王明依然是"舅舅长舅舅短"地叫着，但见面的频率越来越低。赵大山有时一个月才能见王明一面，还是在他出差回来，车子经过门口的时候，匆匆打个招呼。

至于当初承诺的"等厂子步入正轨，安排更好的职位"，早已被王明抛到九霄云外。而赵大山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老张是赵大山的老朋友，退休前是同厂的工友。他时常来看赵大山，每次都劝他不要再给王明看门了。

"老赵啊，你这是何必呢？给外人看门也就算了，给自己外甥看门，还经常拖欠工资，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老张坐在门卫室的小板凳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

赵大山摇摇头："没事，明子这孩子孝顺，就是生意上周转不开。他不会亏待我的。"

"孝顺？"老张冷笑一声，"你看他开的什么车？住的什么房子？再看看你，一个月四千块，还经常拖欠，你这不是帮忙，是被剥削！"

赵大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他毕竟是我外甥，是自家人。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计较。"

老张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赵大山固执的样子，最终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

五年过去了。

王明的工厂已经发展成为当地的知名企业，并且开始向周边城市扩张。他购置了豪宅，换了更高档的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而赵大山，依然坐在那个门卫室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他的工资依然是每月四千，但实际到手的经常不足这个数。王明总有各种理由拖欠或克扣：这个月资金紧张，那个月你请假了几天要扣除，诸如此类。赵大山从不计较，也从不追问。在他心里，这份工作更多的是帮外甥的忙，而不是为了钱。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03

那是赵大山在工厂工作的第六个年头的夏天。

这一天一大早，赵大山照常来到工厂门口，却发现门卫室外多了几个陌生人。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胸前别着"安保公司"的胸牌。

赵大山有些疑惑，正想询问，王明的车开了过来，停在门口。

"舅，您来得正好。"王明下车，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这几位是新来的保安，以后门卫工作由他们负责了。"

赵大山愣了一下："新来的保安？那我..."

"舅，您这么大年纪了，该歇歇了。"王明拍拍赵大山的肩膀，"这些年辛苦您了，我想了想，是时候让您休息了。"

赵大山心里咯噔一下，六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一种不安。

"走，去我办公室聊。"王明做了个手势，示意赵大山跟他走。

赵大山跟着王明来到了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六年了，这还是赵大山第一次进入王明的办公室。

王明坐在真皮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赵大山面前："舅，这是这些年的补偿，您收好。"

赵大山没有动那个信封："明子，你这是...辞退我？"

"别说'辞退'这么难听的词。"王明笑了笑，"舅，您年纪大了，该享福了。这些年您帮了厂里这么多，我心里感激着呢。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大山这才伸手拿起信封，犹豫了一下，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沓现金，他快速数了数，七万元整。

六年了，之前发到手里的工资可能连这几年的生活费都不够，没想到拖欠几年的工资到最后只有7万。

"明子，这..."赵大山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

王明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舅舅，您算过没有，这些年厂里给您提供住宿，三餐也在厂里解决。您实际工作时间也没有那么长，经常休息。再说，您年纪大了，效率也比不上年轻人。这七万，已经很多了。"

赵大山感到一阵心寒。六年来，他日夜坚守，从未懈怠过一天。提供的住宿？不过是门卫室旁边的一间简陋宿舍，连热水都没有。三餐？还不是他自己从家里带饭，偶尔在厂里的小食堂打个饭。至于工作时间，他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休息过。

但他什么也没说。在王明的注视下，他默默地将信封装进口袋。

"舅，您别多想。"王明站起来，拍拍赵大山的肩膀，"这钱您拿着，回去好好休息。有空我去看您。"

赵大山点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心里却如同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门卫室里，他的东西并不多，一件换洗的工作服，一个水杯，几本闲书，几张老照片。他慢慢地收拾着，仿佛这样就能延长他在这里的时间。

李芳是王明的妻子，比王明小三岁，温柔善良。她听说赵大山要走，特意来送他。

"舅舅，这就走了？"李芳站在门卫室门口，眼神复杂。

"是啊，该走了。"赵大山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那薄薄的信封，声音有些嘶哑。

"明子他..."李芳欲言又止。

赵大山挥了挥手，皱纹深刻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六年了，也该清醒了。"

"舅舅，你会怪他吗？"

赵大山没有回答，只是深深望了一眼这座他守了六年的工厂大门，转身走向公交站。

赵大山站在公交站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是王明发来的。

他的手有些颤抖。或许，王明还是有些良心的？或许，他意识到了七万元太少，想要补偿更多？或许，他只是想说声谢谢？

赵大山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短信。

赵大山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的手不住地颤抖，手机险些掉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舅舅，厂里的工作服和门禁卡别忘了交回来，这些是公司财产。如果丢失了需要赔偿。——王明。"

六年，风雨无阻，任劳任怨。六年，从未计较，从未抱怨。换来的，竟是这样一条冷冰冰的追讨短信。

他蹒跚地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路过的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在这一刻，他彻底崩溃了。

04

老张是在公交站找到赵大山的。

那时，赵大山已经在长椅上坐了两个多小时，像一尊雕塑。老张接到李芳的电话，匆匆赶来，远远地就看到赵大山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老赵！"老张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赵大山的肩膀。

赵大山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老张，眼睛红肿："老张？你怎么来了？"

"李芳给我打电话，说你可能需要帮助。"老张在赵大山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赵大山一支，"来，抽一口。"

赵大山摇摇头："我不抽。"

"这种时候，抽一口没关系。"老张坚持道。

赵大山接过烟，老张给他点上。赵大山深深地吸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慢点，慢点。"老张轻拍赵大山的背，"好点了吗？"

赵大山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老张，我傻不傻？"

老张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实诚，太念亲情了。"

"六年啊，"赵大山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给他看了六年的门，任劳任怨，风雨无阻。他答应我的四千一个月，从来没有全给过。现在好了，直接给我七万打发我走人。"

"七万？"老张瞪大了眼睛，"六年，不应该只有七万！"

"是啊，"赵大山苦笑，"他说考虑到我住宿、伙食，再加上我年纪大，效率低，七万已经很多了。"

老张气得站起来："这简直是强盗逻辑！你住的那个小破房间，连热水都没有，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要命。伙食？你不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带饭吗？效率低？你哪天不是早早来，晚晚走？节假日也不休息！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赵大山沉默地听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老张："他刚才还发了条短信给我。"

老张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这个王八蛋！亲兄弟明算账，他这是把你当什么了？牛做马做了六年，不但不感谢你，还惦记着那点破烂玩意儿！"

赵大山苦笑："血缘关系，原来这么廉价。"

老张把手机还给赵大山，严肃地说："老赵，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这是违法的！拖欠工资，克扣工资，这都是犯法的！"

赵大山摇摇头："算了吧，我不想闹。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亲情没了就真没了。"

"亲情？"老张冷笑，"你觉得他把你当亲人吗？亲人是这样对待的吗？"

赵大山沉默了。

老张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走吧，先去我家住几天，想清楚了再说。"

赵大山点点头，跟着老张离开了公交站。

老张的家是一套普通的两居室，比赵大山的老房子宽敞些，但也简朴。老张的妻子见赵大山来了，热情地准备了一桌子菜。

"大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先吃饭吧。"老张的妻子张阿姨亲切地说。

饭桌上，赵大山没怎么动筷子，老张也没勉强他。饭后，老张带赵大山到客房休息。

"你先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明天再说。"老张拍拍赵大山的肩膀。

赵大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王明的冷漠，那条短信，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他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05

第二天中午，赵大山才起床。老张已经出去了，桌上留了张纸条，说他去买菜，让赵大山自己热饭吃。

赵大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感到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六年来，他的生活完全围绕着工厂转，现在突然被抽离出来，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门铃响了。赵大山以为是老张回来了，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李芳。

"大山舅。"李芳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我...我来看看您。"

赵大山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李芳进来："老张出去买菜了，你先坐。"

李芳坐在沙发上，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舅舅，这是一些补品，您补补身体。"

"不用了，不用了。"赵大山连忙摆手，"你有心了。"

两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终，李芳打破沉默："舅舅，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赵大山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明子他..."李芳欲言又止，"他这人就是太现实了。其实他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赵大山苦笑："过意不去？那条短信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芳低下头："那条短信...确实太过分了。我跟他吵了一架。"

赵大山有些惊讶："你们吵架了？"

李芳点点头："我觉得他对不起您。您这些年为厂里付出那么多，他却...唉，我说不下去了，我们吵得很厉害。"

赵大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李芳，你别为难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他选择这样，我也认了。"

李芳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舅舅，您太善良了。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

赵大山疑惑地看着她。

李芳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厂里最近有些问题。明子他...在扩建厂区的时候偷工减料，还拖欠了很多工人的工资。有人举报了，政府正在调查。"

赵大山愣住了："真的？"

李芳点点头："很多员工都被拖欠工资，不仅仅是您。明子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但他把钱都投进了房地产，现在资金链断裂，厂里的情况很糟糕。"

赵大山皱起眉头："那他为什么还要辞退我？我的工资不多，也不至于..."

"因为您知道的太多了。"李芳叹了口气，"这些年，您在门口，所有的货物进出，您都记录在册。明子怕您把这些记录交给调查人员。"

赵大山恍然大悟。难怪王明那么急着要回工作服和门禁卡，他是怕自己手里还有其他东西。

这时，赵大山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站起来，走到自己的行李袋前，翻找起来。很快，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这是..."李芳有些好奇。

"我的工作记录。"赵大山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六年来每一天的工作情况，包括进出厂区的货物种类、数量、车牌号等。"我一直有个习惯，每天的工作都要详细记录下来。"

李芳惊讶地看着那本笔记："这...这太详细了！"

赵大山点点头："是啊，习惯了。"他翻到最近几个月的记录，指着一些数据说，"最近半年，进厂的原材料数量明显减少，但出厂的成品数量却没变。这不合常理。"

李芳看了看那些记录，脸色变得严肃："舅舅，您这些记录...如果交给调查人员，对明子会很不利。"

赵大山合上笔记本，沉默不语。

李芳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舅舅，您知道我的立场很为难。但我认为，无论如何，该追究的责任还是要追究。明子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错事，也许是时候让他醒悟了。"

赵大山看着李芳，突然问道："你们的感情...还好吗？"

李芳苦笑："早就名存实亡了。他忙着赚钱，忙着应酬，早就把家庭抛到脑后了。"

赵大山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老张这时回来了，看到李芳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情况。三人聊了一会儿，李芳便告辞离开了。

老张关上门，转身问赵大山："她来干什么？"

赵大山把李芳告诉他的情况和盘托出。老张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老赵，你打算怎么办？"

赵大山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久久没有说话。

06

第二天一早，赵大山起床后，做了个决定。

"老张，我要回家。"赵大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

老张有些吃惊："这么急？再住几天也行啊。"

赵大山摇摇头："不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老张没有勉强，只是叮嘱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赵大山回到了自己的老房子。六年没住人，屋子里落满了灰尘，但基本的家具还在。他放下行李，开始打扫卫生。

打扫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赵大山接起电话。

"请问是赵大山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是市劳动监察大队的李队长。我们收到举报，说王明厂的员工工资被拖欠和克扣，想了解一下情况。您方便来一趟我们办公室吗？"

赵大山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我...我需要带什么材料吗？"

"如果您有工资条、合同或其他相关证据，可以带上。"李队长说，"没有也没关系，我们主要是了解情况。"

赵大山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他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是谁举报的？李芳？还是其他被拖欠工资的员工？

第二天上午，赵大山准时来到了劳动监察大队的办公室。李队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眼镜，看上去很精干。

"赵大叔，"李队长热情地握了握赵大山的手，"请坐。"

赵大山坐下后，李队长直接切入主题："我们接到多起举报，称王明的工厂存在拖欠工资、克扣工资的情况。您在那里工作了六年，想请您谈谈情况。"

赵大山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我在王明厂担任门卫，答应的月薪是四千元，但实际到手的常常不足这个数。六年下来，应得的工资是四千乘以十二个月乘以六年，也就是二十八万八千元。但实际上，我只拿到了七万元。"

李队长皱起眉头："差距这么大？"

赵大山点点头，然后打开笔记本："这是我这六年来的工作记录，包括每天的上下班时间，每个月实际拿到的工资，以及厂里货物的进出情况。"

李队长接过笔记本，仔细翻看，脸色越来越严肃："赵先生，这些记录非常详细，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帮助。尤其是这些货物进出的记录，可能涉及到偷税漏税的问题。"

赵大山有些惊讶："偷税漏税？"

李队长点点头："根据您的记录，进厂的原材料和出厂的成品数量不匹配，这很可能是在做假账。此外，我们还收到举报，说工厂在扩建过程中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这已经不仅仅是劳动纠纷了，可能涉及更严重的违法行为。"

赵大山沉默了。他只是想讨回自己应得的工资，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李队长似乎看出了赵大山的犹豫，语气温和了些："赵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法律面前，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您提供的这些证据，对我们查清真相非常重要。"

赵大山深吸一口气，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大山多次前往劳动监察大队和税务局，提供更详细的情况和证据。他的笔记本成了调查的重要证据。

一周后，王明的工厂被查封，王明本人也因涉嫌偷税漏税、恶意拖欠工资等多项违法行为被带走调查。

这些天，赵大山的手机时常收到短信和电话，都是王明发来的。一开始是威胁，后来是恳求，再后来是咒骂。赵大山一条都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把它们都保存了下来。

一个月后，案件有了初步结果。王明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执行五年，并处罚金。工厂被勒令整改，补发所有拖欠的工资。赵大山也拿到了自己应得的。

此外，因为赵大山的举报对案件侦破起到了关键作用，他还获得了一笔可观的举报奖励金。

李芳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得很勇敢，她主动提供了很多证据，包括王明的账本和一些隐秘的交易记录。案件结束后，她带着孩子搬出了王明的豪宅，在城市另一端租了一套小公寓，开始了新的生活。

赵大山用举报奖励金和讨回的工资，在自己家附近的小区租了个店面，开了一家小杂货店。每天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忙忙碌碌却很充实。

有时候，李芳会带着孩子来看他，孩子亲切地叫他"大爷爷"。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容，赵大山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一年后的一天，赵大山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从监狱里寄来的，寄信人是王明。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大山舅，这一年我想了很多。当初对不起您，我愿意用余生去弥补。等我出来，希望能重新做人，也希望您能原谅我。您的外甥，王明。"

赵大山看完信，久久没有说话。他把信折好，放进抽屉里，然后拿出手机，给王明发了一条短信：

"亲情无价，但人格有价。做人，最重要的是对自己诚实。好好改造，出来后重新开始。"

发完短信，赵大山走出店门，抬头看着蓝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六年的门卫生涯，七万元的工资，一条冷漠的短信，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