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孙启新先生

燕鸿杰 鲁中博山

近年，因身体之故，启新常住北京儿子处，我们只能借微信联系。可近日发去问候，却久无回音；再问近况，依然沉寂。我心中渐生不安，隐隐预感不祥。情急之下，辗转寻得其弟启元电话。拨通后，我试探询问启新近况。启元踌躇片刻，低声道：“俺哥走了…是4月30日，心脏病。” 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如遭重击。一时失语，唯有哽咽，潸然泪下。经查，其最后发我的微信是4月24日，时隔6天。

启新曾是我的同事。我在山东博山经济技术开发区任职期间，与他共事数年，深敬其工作之敬业、事业之赤诚。他对初生的开发区，既有高屋建瓴的远见，又有踏实笃行的作风，令人感佩。

其后，启新调至博山区文化部门，先后担任博山图书馆馆长、区政协文化委副主任，为博山文化事业倾注心血，贡献卓著。

犹记他离开开发区之际，我们曾有一次秉烛长谈。他谈及过往：曾在博山多家知名企业任职，做过会计，也担任过大口径水泥厂技术副厂长。所到之处，皆留下清晰的谋划足迹与筚路蓝缕的耕耘印记。其才能卓绝，终得组织赏识，擢拔进入公务员序列。他深爱文化，也曾动念应聘大学教职，却因对方提出经济资助要求而作罢。他说当时所需不过数万元，但他选择了放弃。这原本是一条坦途——登大学讲坛，驰骋文史天地，著书立说，名利兼收。但我深知启新，他有古人的清傲，有文人的风骨。那夜长谈，心灵相契。他的思想如暗夜星光，令我钦佩不已。由此，我们结下深厚情谊，成为心心相印的挚友。我也更加瞩目于他在文化领域日益深远的影响。

在区政协工作期间，启新埋首故纸，孜孜矻矻，致力于梳理挖掘博山地方文化。区政协主持重新校勘《颜神镇志》、《博山县志》，启新担纲主校。校勘委员会名单中，“主校”之名虽列于后，然其分量我却深知——那厚重的历史寄托，志书的真实可信，文字的精准无讹，无不系于主校一身。

启新博学广识，于博山历史文化、物产风俗、诗文书画印，无不精研深究。其视野更不止于乡邦，在更广阔的学术领域亦卓有建树。他对中国文字起源与规律的论述，曾引起国内学界大家的关注。书法大家欧阳中石先生曾亲率博士弟子，与启新切磋交流，互采珠玉。中央媒体多次报道博山的美食、孝道文化，历史名人与地方物产，镜头前常伴启新身影。他胸藏丘壑，言必有据，令人信服。

退休之后，启新仍活跃于淄博文坛，弘扬博山文化不遗余力。他潜心研究博山陶瓷琉璃，并在多个场合举办讲座与培训。在淄博市展览馆的《博山琉璃》专题讲座上，他由中外玻璃简史切入，详述博山琉璃的起源、发展、古代工艺、产品种类、艺术品鉴赏及文化意象，讲解深入浅出，课堂生动活泼，深受听众欢迎。他还参与传统文化教育师资培训，讲解博山陶瓷琉璃的源流历史、陶瓷之别以及博山成为陶琉中心的条件，令参训教师获益良多。谈及博山本土或与博山渊源深厚的名人逸事，启新常怀桑梓深情，讲述必详其始末，佐以考据，辨源流、审名实，听者无不欣然信服。我曾在博山图书馆聆听他讲述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与博山之渊源。座中三十余人，皆地方文史同好。讲座毕，众人纷纷致谢，索要电话，殷殷嘱托下次开讲务必相告。

关于诗文，启新曾任博山诗词协会主席。其诗作精炼优美，意蕴绵长，耐人寻味，常得著名学者王颜山先生等人赞许。他也曾以小诗示我，读之如饮甘泉，清新隽永。惜乎未曾珍藏，徒留失珠之憾。其书法亦美，尤以清丽飘逸的小楷为最，恰如其人，不事张扬。那蝇头小楷，如同他一丝不苟、刚劲有力的钢笔字，字字珠玑，有章有法。至于绘画，我有幸得他馈赠“鸿福自天”斗方一幅。书画同源，观其笔锋细腻，运笔流畅，构思奇巧，方寸之间，气象自生。他也为我刻印章三枚，笔画纤细娟秀。赠画悬于室壁，印章藏之匣内，今成永念。

念物何止于此？我藏石馆中诸多奇石之名，皆出自启新之手，并以秀美篆书题写，悬于石侧。我们皆爱石，奇石命名常相切磋，然其命名之雅致、意蕴之深邃，我常自愧弗如。一次，他信手拈起我藏石堆中一方，略一端详，便道：“人比黄花瘦。”那方象形石，竟将李清照词中“凄凄惨惨戚戚”的神韵刻画得惟妙惟肖。此石亦成我的念物。

几年前，我整理诗作成《桂园诗草》付梓，请启新作序。他初时婉拒，言道：“你是我的老领导，我寂寂无名，不敢僭越，还是请名家执笔为好。”我执意相请：“挚友相交，贵在志同道合。我慕君之高义才华，此序非君莫属。”他最终应允。那篇序文言简意赅，情真意切，堪称华章。更难忘怀的是两年前，我与友相聚，恰逢启新自京返里。三五知己，把盏言欢，情意甚浓。席间，启新以一掌中奇石相赠。此石雪山晶莹，峰岭一点嫣红，宛如红宝石镶嵌。启新谓之：“寒山高士。”岂料此聚，竟成永诀！而今，“寒山高士”仍置案头，可叹那一点晶红的“高士”，不知何时竟悄然失落（去冬今春自广西旅居归来方觉），唯余寒山寂寂。再观此石，高士已逝，寒山空伫，悲凉之意，阵阵袭来。

启新处世，温良恭俭让，与世无争，宁屈己身；与人相交，见贤思齐，隐恶扬善，一诺千金，仁义诚信；持身清廉，陋室之中唯书盈壁，翰墨生香。

启新享年七十三岁，曾主盟博山民进，其德其才，足称“先生”。长揖作别，惟愿先生安息！

2025.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