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开始时,只是一句闲话:王熙凤和秦可卿要好,听说他的弟弟来了,礼貌上当然应该要求相见。而以她尊贵的少奶奶身份,又不可能像宝玉一样跑去书房找秦钟,只能是“何不请这秦小爷来,我也瞧一瞧。”

虽然秦钟是“外男”,王熙凤是年轻妇人,理论上不应该见面,但是一来凤姐和秦可卿有着“厚密”的、超出一般水平的情谊,二来王熙凤本来就是不拘一格的人——后文的“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以及贾琏的“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都可以看出凤姐为人——所以她要求见面,是顺水推舟,并不唐突。

王熙凤不回避外男,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相貌言谈,有着足够的自信,确定自己面对任何人、任何场合,都不会露怯。那么当然,不自信的人,就不免有“藏拙”之想,躲着不愿意见人了。

尤氏和贾蓉的劝阻,都有“藏拙”的用意:秦钟过分腼腆,“羞手羞脚”,不过这也是世间常态。鲁迅的《故乡》里,“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地只贴在他背后”,和《红楼梦》里“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都是写小儿腼腆,与秦钟颇有类似。

尤氏与贾蓉的阻止并不坚决,只是客气的谦虚。尤氏是站在贾府的角度自谦:“他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惯了。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还被人笑话死了呢!”其实贾府的孩子何尝“胡打海摔”了?尤氏这样说,是反衬秦钟的斯文。至于“破落户”,更是跟王熙凤开玩笑,是平辈而年长的妯娌的取笑。

贾蓉则是站在秦钟的角度:“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谦虚地说秦钟腼腆到让人生气的程度。这也是深知王熙凤的说法。后来王熙凤曾对李纨说起:“我就怕和他们说话。他们必定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嚼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急的我冒火”,可见这样的急性了,的确是见不惯过分斯文腼腆的。

王熙凤的邀请也好,尤氏与贾蓉的谦虚也好,都是在合情合理的范围里,为秦钟出场作铺垫。

现在的版本里秦钟戏份不多,但从第三十四回宝钗的那句“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可以窥见,在早期原稿中秦钟一定有更多的情节。

他值得这样郑重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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