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选自欧阳奋强著《1987,我们的红楼梦》

宝玉是怎么找到的

宝玉难选:梦想似乎很遥远

1982年2月23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发表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摄制工作在筹备的消息,谁来出任剧中的主角成为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1983年《大众电视》第三期刊登了《红楼梦》拍摄的消息,还有要在全国选演员的消息。看到这个消息,我(欧阳奋强)兴奋了一下。很小的时候我就看过连环画《红楼梦》,对贾宝玉的形象还是比较清楚的,觉得自己有点像;而且作为一个演员,谁不想演《红楼梦》里的一个角色呢?

但也就是兴奋了那么一下,我就泄气了。因为我看拍《红楼梦》的阵仗那么大,我这样一个团里的板凳演员,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一批观众熟悉的演员,如龚雪、张瑜、郭凯敏、沈丹萍、刘晓庆、李秀明等都在参与竞争。选我去演贾宝玉,那真就只是我的一个梦想而已。

不久,报纸、电视和广播公布了一个消息,《红楼梦》不会用明星,会全部起用新人。这让我又燃起了我想去演贾宝玉的欲望。

从报纸上的报道来看,《红楼梦》从上万名的演员里面挑选了60多名条件比较好的演员,于1984年春季在北京圆明园举办了第一期电视剧《红楼梦》演员培训班。

让我羡慕的是,曾经和我一起拍摄电影《虹》的张玉屏和高亮成为第一期的学员,得到这个消息有点刺激我,我连到“红楼”剧组扮演一个门子、一个小厮的机会都没有,感觉那是一个十分遥远的剧组和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王扶林:筹拍《红楼梦》的时候,第一期培训班结束,贾宝玉的人选没有产生,全国的各大媒体都报道了,但剧组已经在黄山开拍了。《红楼梦》当时也小小地登了一个广告,希望宝玉来报名,那是因为宝玉确实是找不着了。当时登得也非常的谨慎,只在一个小报上登了一个小小的广告。

1984年7月6日《新民晚报》登出了《谁人饰演贾宝玉》的消息,于是又有上万人报名。对于这些报道,我只是当热闹看,感觉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王扶林:第二期学员班结束,还是没有出现贾宝玉的人选,可是剧组 一班人马已经摆在那里了。哪有一个剧组马上开机,主演还没有找到的?难道演贾宝玉的人选真的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还没有生出来?

王导亲自到成都找到我

侯长荣:我在南京的人民电影院看过一部电影《虹》,其中的几个主演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到“红楼”学习班后,和《虹》的两个演员张玉屏、高亮成为同一期培训演员。谁来扮演宝玉,全剧组都为此焦急万分,王导说了: “宝玉没有找到绝不开机拍摄。”有天,我对张玉屏说: “在《虹》里面演你弟弟的那个演员我觉得适合演宝玉。”

张玉屏(史湘云扮演者):王导说过,演贾宝玉的演员一定要是娃娃脸,一定要个头不高,最好还是一个专业演员,这些条件欧阳奋强都符合。我和欧阳奋强都是娃娃脸,所以我们在拍电影《虹》的时候,他演我弟弟,我们长得特别像。听了侯长荣的提醒和推荐,我赶紧向王导推荐了欧阳奋强。

张玉屏向王扶林导演推荐了我,刚好王导要到四川的峨眉山、青城山选景,就带着邓婕、摄像师李耀宗、《红楼梦》编剧之一周岭到了成都,一行人住在成都锦江宾馆。

既然到了成都,王扶林导演决定顺便见见我,他让邓婕到我家来找我。

当时我出去看电影了,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还怕吵醒爸、妈和妹妹,轻手轻脚进了我的房间,看见茶杯下面压了一张纸条:

欧阳:

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导演王扶林想见你。明天上午十点到锦江宾馆来,我在门口等你。

邓婕

看到这张纸条,我惊呆了,第一反应是: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就落在我头上了?不可能的事情!再看人家导演还住在锦江宾馆那么高级的地方,是大人物,怎么也不会看上我。

还有一个问题,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就要跟着《女炊事班长》剧组去崇庆县(今崇州市)拍外景,怎么办?

虽然邓婕的纸条充满了吸引力,但头脑中不可能的念头还是占据了上风,既然不可能我就不要去想了,准备上床睡觉。我爸听见我回来,就进了我的房间说: “你就算是去见识一下也好嘛。”

我说:“人家是《红楼梦》的导演,又不是其他戏的导演,估计我是没得啥子戏的。哦,还有,那个导演就是《敌营十八年》的导演哦,是大导演,不可能看上我,不可能。”

我爸说:“就是大导演你才要去见识一下,怎么一说到大导演你这个娃娃腰杆就不硬气了呢?”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午夜了,就坐在那里犹豫。

我爸说:“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就是我爸的这句话鼓励了我,我起身顺手抓起一条大裤衩,蹬着一辆破自行车直奔锦江宾馆去了。

门卫拦住我:“你找谁?”

我说:“我是来找北京来的导演。”

向门卫出示了我的工作证之后,门卫让我打了一个电话到房间,有人接听电话,我就说: “我找《红楼梦》剧组的王扶林同志。”

“我就是。”听筒里传来一个说着标准普通话的亲切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欧阳奋强,听说您要见我。”

“噢,快请上来!”

得到肯定的回复,我怀着紧张的心情上楼了。

敲开405室的门,一位脸庞瘦削、个头不高但显得很精干的老头儿自我介绍:“我就是王扶林。”

王导给我介绍了《红楼梦》剧组的情况:其他角色现在基本都定了,就是贾宝玉这个角色没有找到。他又问了我其他情况,包括我的出身、年龄,哪年上学,哪年毕业,拍过什么戏,演过什么角色,妹几个,看过几遍《红楼梦》等。紧张感没消失的我嘴巴干涩,一一回答了王导的问题。在我回答王导问题的时候,李耀宗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我,可能是在看我的脸部线条,这让我又紧张起来。

周岭:说实话,第一眼看到欧阳奋强的感觉就是失望,他穿得很随便,可能也因为胆怯,王导问他话的时候也比较紧张,这样一来怎么看都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不是贾宝玉。但在他和王导的谈话过程中,就表现出他的优势了——眼睛很有神,年龄感也比较好,就是比较小,才20岁,个头也不高,还演过电影和拍过电视剧。这个年龄感和个头很重要,因为其他女演员的年龄都偏小,个头也不高,那么演宝玉的演员就不能太高。

李耀宗:因为欧阳奋强是四川人,有南方人的特点,就是下巴有点儿方,有点儿短;如果是他演宝玉,得想办法避开他的下巴。其实作为摄像的我来说,《红楼梦》选的演员都不是那么完美,但是他们身上的气质和特质是我要通过摄像机来挖掘和表现的。等欧阳奋强走了后,我对王导说:“他八九不离十,把他带回北京再说吧。”

王导和蔼地对我说:“你有时间到北京来参加试镜吗?”

“我7月份都在外景地,时间挺紧张的。现在需要看一下我的表演吗?”我提心吊胆地问,我是最害怕做无实物小品了,但现在机会出现了,我想争取一下。

王扶林:看到欧阳奋强后,又简单问了他一些情况,觉得他符合我的条件:一是他是娃娃脸,个头不高;二是受过戏曲的训练;三是演过一两部电视剧。我觉得欧阳奋强很有希望,听他要做小品给我们看,就对他说:“你呀,在成都不用试戏了,你坐飞机到北京试一试。”

要去试贾宝玉的戏我倒不兴奋,要坐飞机去北京让我兴奋。那时我还没有坐过飞机、没有去过北京呢。

当我告别走出门外后,王导又追了上来,叮嘱我:“欧阳,你一定要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回到北京后,王导马上调来了电视剧《杨小亮》,和监制阮若林一起看了这部戏,觉得我的表演还可以,就等着我去北京试戏了,看到底是否合适扮演贾宝玉。

小试牛刀:我成了那个幸运儿

1984年7月12日,穿着一双塑料凉鞋、上身军衬衣、下身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的我搭乘飞往北京的航班。在办理登机牌的时候,我特意要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我要看看窗外的蓝天和白云。

去了《红楼梦》剧组住下后,又来了许多从全国各地选来的贾宝玉候选人,没有多想:我演贾宝玉的可能性不大,何必那么在意,不如在北京好好玩几天。

北京的街道那么宽阔,天空如此湛蓝,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晴朗,我丝毫没有压力和紧张,只有兴奋。

张玉屏和也是拍《虹》认识的魏力陪我在北京到处逛,第一天是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和故宫,第二天是香山和长城。

直到第三天,就是7月15日,我早早和化妆的郑大姐来到北京南菜园——大观园的修建处试戏。不一会儿,筛选出来试宝玉的24个小伙子陆续到来,他们都打扮得很时髦,和他们相比,我就是一个土鳖——上身是皱巴巴的背心,下面是短球裤,一双拖鞋。

剧组的一个女同志问:“你就这样来的啊?”

我点头,心想:“这是选演员又不是选美,花那么多时间打扮自己干吗?”在导演、摄像、编剧、制片主任都一一到齐之后,试镜开始。

我头天晚上酝酿的情绪,在这时全没了,脑子一片空白,要命的是情绪走了,紧张来了。

郑大姐仔细给我化妆、戴上头套,镜子里面出现了一张清秀、俊俏的脸,那是我吗?眨巴了几下眼睛,没错,就是我;再仔细看着自己的时候,感觉也慢慢回来了,再回头看其他演宝玉的人选,一种难得的自信也来了。这种自信把我的忐忑和紧张一扫而光,我起身轻松走到水银灯下,和张玉屏排练“宝黛读西厢”。在头天晚上我看了《红楼梦》的连环画,看到“宝黛读西厢”,觉得这个不错,就和张玉屏排练几次,录像我心里也比较有底了。

“预备——开始!”

我和张玉屏默契、顺利地演完了这个片段,剧组的录像带也记录下了我和张玉屏演出的“宝黛读西厢”片段。

20多个贾宝玉的候选演员试完戏,我心里就更有底了,出了现场,我对张玉屏说,“如果今天我不行,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我有很大把握觉得自己会是扮演贾宝玉的演员,只有些许的不确定,因为王导还没有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

试完镜已经是中午,到食堂吃饭。剧组的人对我很热情,好像我已经是这个剧组的成员一样。

这时王导把我叫了过去:“《女炊事班长》什么时候可以拍完?”

剧组人的反应和现在王导问的这个话,我隐约觉得自己有戏:“也许……可能……还要一个多星期吧。”

我尽量把时间说得短一些,想要争取机会。

王导没有说什么,让人安排我回四川的机票。

在招特所,我见到了演薛宝钗的张莉。她很漂亮,斯文又温柔,还是四川老乡,我们就聊起天来。

她说:“你们都是专业演员,我是跳舞的,好羡慕你们啊。”

虽然我的角色没有定下来,张莉对我还是很好、很亲热。她羡慕我,我还羡慕她呢,因为她已经是薛宝钗了,是主演了。

在离开北京的头一天,张玉屏带着我去了《红楼梦》编剧之一周雷的住所,周雷见到我特别高兴,拿起相机让我在院子里的树下站好,给我拍照。周雷的举动,我感觉到我演宝玉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我回成都的机票还是头等舱!这暗示着什么?是剧组重视我还是已经决定让我扮演宝玉了?

回到成都,我去崇庆县的山里拍了十来天的戏,回到成都就有记者找上家门要采访我,说我已被选中扮演贾宝玉了。

尽管有先前的预感,但得知真的是我的时候,我的反应是傻站在那里:这么好的事情就这样落在我头上了?消息可靠吗?不会是拿我开玩笑吧?

我就去问峨影演员剧团的团长,问这消息可靠吗?要是没被选上,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团长说: “消息是我捅给《成都日报》的,中央台已经通知我们,贾宝玉就是你了。”

再回到家,记者还在不停上门要采访我,我都拒绝了:要演贾宝玉这个压力太大了。现在我晓得压力了,就把嘴巴闭得倍儿紧——打死也不说。

旁边的人也说: “找欧阳奋强演贾宝玉是一个历史误会。”

“他怎么可能演贾宝玉?”

这些别人的质疑和看法,我自己也有。

尘埃落定:宝玉这个角色,就是我的了。

再去北京时,“红楼”培训班已经快要结束了,我是《红楼梦》剧组最晚一个进组的演员,而此时剧组已经在黄山拍跛脚道人、秃头和尚,还有林黛玉乘船北上的戏了。

到我的戏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两个多月给我的安排就是培训,好好读原著和剧本。

我们是早上形体训练,我在川剧团训练过这些戏曲形体功,对我来说不算难事。上午是听专家讲课,学习班负责人也是编剧之一的周雷老师向我介绍情况、交代任务——分析原著、写出宝玉的人物小传,每天找出片段请辅导老师排练,每个周末导演和主创人员审看我的录像。晚上是琴棋书画,也是一种休息。

从进组那天开始我就紧张,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是全国人民关注的《红楼梦》啊,我是贾宝玉,是《红楼梦》剧组绝对的男一号啊,我能演好吗?

这个压力把我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整天皱着眉、背着手,想怎么演好宝玉,想着怎么演好小品。

我本人的性格不像贾宝玉,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比较老成,再加上这个压力,就更不像宝玉了。

王导说,“这个样子怎么行?不像宝玉像个小警察,这样老成和老实是贾政喜欢的宝玉,不是曹雪芹先生笔下的宝玉,宝玉应该是俏皮、活泼和乖张。”

他知道我的压力,就给我减压,要我不要看原著了,也不要排小品,就放开手脚、放心大胆在剧组玩,特许我和剧组所有的女孩子打闹和开玩笑,就是要耳鬓厮磨,还说:“演不成也没有关系。”

春节前夕在香山空军干休所搭的内景开始拍摄我的戏,就是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贾宝玉的第一场戏:王熙凤带着宝玉去见秦可卿。

穿上那身行头,我一下就找到了感觉。有戏曲底子,这个帮了我很大的忙,穿上这身行头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出现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甚至连走路都不会了的情况。

凤姐带我走进可卿的闺房,我站在一边看着躺着的秦可卿和坐在她榻上的凤姐,双手垂着,微微弯腰,又是惊喜(我的戏开拍了)又有微微的不安和羞涩,带着这样的心情表演,却也恰好符合了这场戏里人物的内心世界。

拍完,我就偷偷看坐在监视器后面的王导,就看见王导微笑着点头。我,知道自己有戏了。

接着拍我恍惚看着墙上的美人画,听见可卿说她可能不能病愈的话而痛哭的戏。对于哭戏,我有自己的招数,整个戏下来很顺。

导演再次微笑、点头,压了两个多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王导高兴地问旁边的人:“这个宝玉怎么样?”

大家都点头默认,得到认可,宝玉就是我的了。

拍完这场戏,剧组就放假过春节了。在成都过年就是耍。

我过去在演员剧团是板凳演员,走路都是低着头、溜着边,那次回去真的是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要知道我是多么的扬眉吐气!

我也了解还有人对我扮演贾宝玉持怀疑态度,但我知道我可以胜任宝玉这个角色了。

剧组放假七天,直到有香港的记者和摄影团来给剧组主要演员拍照片,才发现宝玉不见了。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那是香港第一次派记者和摄影团到内地,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任务。

在春节放假前,我告诉过演贾琏的高亮,如果有组里问起我去哪里了,就说我到天津姑姑家里去了。我也知道我是宝玉了,他们不会再换我,所以才敢这样大胆、轻松、放肆地回到成都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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