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虽是个山野之村妇,却是个有见识、阅历丰富、通透人心,更是个健谈的人。《红楼梦》前八十回,她两次进贾府,将她的特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次为活命,从她和女婿商议和建议,到她到荣国府,先和门房、再和周瑞家的,最后见了凤姐,虽然言语间有紧张、局促和不知什么结果的不安,但是她说话张弛有度、符合身份、给予对方需要的情绪价值,最后的结果是这些人全都帮助了她,她也实现了自己的目的。
第二次为报恩,除了王夫人、凤姐、平儿、周瑞家的,其他的人她都是第一次见,荣国府主子奴才一大群,她却无半点慌张,见人说人话,见神说神话,贾母、王夫人、凤姐、宝玉都被她挠准了痒痒肉,游览大观园,面对性格各异的小姐奶奶们,刘姥姥游刃有余,每一次夸人那都是夸在了点子上。可见刘姥姥察言观色、拿捏语言的艺术,自然,她这一趟获得的就不仅仅是物质财富了。
两宴大观园,就从刘姥姥的角度出发,在极短的时间里,这个老太太就敏锐地将几乎人的地位看得清清楚楚,回应得恰当准确,装傻充愣的恰到好处,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拿准了贾母的需求,贾母的两宴大观园,收获的不仅仅是宴席和儿孙绕膝的欢乐,还有一个人在旁边不停地准确地看到价值的欢喜。
刚进了大观园,早有人将新折枝的菊花儿送上来戴,贾母挑了一支大红的簪在鬓上,凤姐却用这花儿给刘姥姥横三竖四插了一头,凤姐当然是拿她当女篾片逗老太太笑,刘姥姥十分会凑趣,说:
“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说是凤姐耍你呢,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刘姥姥笑了,说:“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一句话给足凤姐面子,给足众人笑料。当得知四小姐惜春擅长绘画,能将这园子画下来时,她发出惊叹:
“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泥土上了殿堂,下里巴登堂入室,最要不得的就是装,因为身份在那儿摆着呢?所以,无论是观点,还是语言,刘姥姥都要保持自己乡下人的本色,在这样的冲突和反差中,才有冲击力,才能合了主家的心,你看这个老太太厉害吧。
前面这些还仅仅是开胃菜,接下来在黛玉的潇湘馆,其实通过黛玉让座让茶,刘姥姥当然知道这是黛玉的绣房,但是,她看到大小书架子上垒着的满满的书,她就知道这位小姐不简单,有学问,可能比那上学的公子更厉害,所以她就说:
“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
贾母一听很是得意,纠正她说是自己外孙女的屋子。刘姥姥连忙说:
“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法还好。”
是啊,刚才夸惜春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夸黛玉漂亮又有什么新意呢?漂亮有目共睹,人人看得见,不知被夸过几百回了,早就听疲劳了。但是,一个小姐,又不能抛头露面,另辟蹊径夸书房、夸学问,那意思是比男人还要优秀的多,这就夸在点子上了,贾母焉能不得意?《红楼梦》从一开始凤姐夸黛玉,到后来南安太妃夸黛玉,无非是漂亮、气质、做派之类,还真是不如刘姥姥夸得妙。
刘姥姥是一路看,一路说,一路感叹,宴会上,还大说笑话,总之,健谈是刘姥姥的一个标签。但是,唯独在一个地方,刘姥姥自觉禁了言,失了声,好像人间消失了一般,这个地方就是薛宝钗的蘅芜苑。
众人是坐船去蘅芜苑的,就包括在船上开始,就不见了刘姥姥说话了。到了花溆的萝港,一股阴森之寒意透骨袭来,然后就上了岸,进了蘅芜苑清冷的院子,再进薛宝钗雪洞一般的屋子,贾母很不高兴,说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素净,忌讳,有亲戚来了看了也不像话,亲戚刘姥姥就在旁边,一路叽叽喳喳,这时贾母指着她这个亲戚说事,她也一言不发。
刘姥姥在荣国府,从来都是恭维着说话的,但她的话也都是实话,唯独一次沉默和冷眼就给了蘅芜苑,给了薛宝钗。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这种力量过于强大,强大到都令话痨的刘姥姥禁声了。
说白了,就是薛宝钗这里,就不是正常的生活,也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活像是见到了鬼一般,还真是有不少的读者将薛宝钗比作“鬼”,说她住的地方阴森可怖,反正不论如何吧,刘姥姥对这个女孩子不感冒。
薛宝钗目标明确,为了自己的目标坚持不懈,经过多次打击也不气馁,从这个角度看,批评薛宝钗是不符合今天的价值观的,这也是最近写批评薛宝钗精神节操不高时会受到读者的批评和诟病。不过,解读《红楼梦》,应该以那个时代的价值取向、以曹雪芹的站位和志趣为标准。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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