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中,有两对夫妻写得尤为出彩,也是夫妻关系的两个极端,恩爱者如郭靖黄蓉,夫唱妇随,印象深刻的是郭靖带杨过去终南山全真教拜师,几次三番想到黄蓉。再有金轮法王在黄蓉临产时偷袭襄阳城,黄蓉力劝重伤的郭靖先行离开:“靖哥哥,襄阳城要紧,还是你我的爱情要紧?是你身子要紧,还是我的身子要紧?”当真是恩爱夫妻的楷模。


       反目者如公孙止与裘千尺,单看名字也对仗得很,却是各怀心思,互不信任。前有裘千尺逼死公孙止相好的婢女柔儿,后有公孙止劝醉裘千尺,将其手足筋脉俱断后扔下了几十米的深坑,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人性的丑陋一览无余,倒也是反目夫妻的世间相。
       杨过为了寻找不辞而别的小龙女,在绝情谷中了情花毒,谷主公孙止贪慕小龙女的美貌,自不肯成全。公孙止与裘千尺的独生女儿公孙绿萼,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对杨过芳心暗许。冒着风险去公孙止的丹房里偷情花毒解药绝情丹,结果被公孙止发现,万没想到公孙止竟然不顾父女深情,一把将绿萼推下了数十丈深的鳄鱼潭,杨过也中计掉落。
       二人在鳄鱼潭中找到一孔通道,误打误撞进入了裘千尺被困了约十六载的山洞,此时的
       裘千尺已成老妇,衣裳烂尽、满脸皱纹、头发脱光,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爬行。
       其实推算裘千尺的年龄不过四十三四,黄蓉的年纪约三十六七,仍旧容颜绝美,同样是少女时任性离家,结局却大相径庭,两相对比之下,裘千尺的现状实在心酸。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裘千尺的人生悲剧呢?




       也曾是娇蛮的多情少女
       裘千尺的二哥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这是个在《射雕》中差点参加了“华山论剑”的人物。大哥裘千丈,武功不济但常冒充裘千仞混迹江湖。两个哥哥对小妹裘千尺都很疼爱,千依百顺,养成了她骄横跋扈的个性。因此,当裘千仞因为裘千丈冒充他招摇撞骗而互相起了争执时,有心偏袒大哥的裘千尺也加入了争吵,后来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凭着“铁掌莲花”的称号独自混迹江湖。
       裘千尺年轻时娟秀貌美,否则也生不出如花似玉的公孙绿萼,偶有登徒子也逃不过性格暴烈的裘千尺一路追杀。某次正因为追杀一个贼人,误入了绝情谷,与公孙止相识相爱。裘千尺年长公孙止几岁,在功夫上更胜其几筹。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人深情蜜意,不久就定了终生。


       如此看来,这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毕竟铁掌峰在湖南,而绝情谷在潼关洛阳之间。两个人的相识与相爱,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间,也是情投意合的美好爱情,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走向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女强男弱的婚姻关系是反目的根源
       裘千尺的爱情也似她的性情,专制且有占有欲。在裘千尺的叙述中,她为了小家庭算是尽心尽力,不但把全身的武艺倾囊相授,照顾公孙止饮食起居,甚至帮助丈夫改良他家传的渔网阵,在强敌来袭之时她舍命拼杀挽回败局,未曾想在她刚刚生育女儿不久,公孙止就和家中婢女柔儿相好,计划等裘千尺闭关修炼时远走高飞。
       不过到了公孙止的叙述中,他俨然是个受害者。裘千尺是个限制他个人自由的悍妇,对他的家传武学嗤之以鼻,动辄大发脾气,阴晴不定,他要成日里看她脸色行事。因而在遇到温柔体贴的柔儿后,才在裘千尺照顾女儿无暇分身时,与柔儿有了私情。


       一方觉得自己为了家庭付出所有,一方觉得在强悍的占有欲面前喘不上气,说到底这两人的感情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
       所以在东窗事发后,裘千尺将公孙止和柔儿都推进了情花丛,再毁掉所有解药。告诉公孙止只留有一颗绝情丹(实际三颗),他和柔儿只能活下一个。为了活下来,公孙止二话不说就手刃了前一天还山盟海誓的柔儿,然后把柔儿的死全部归结于裘千尺。
       公孙止对裘千尺的冷酷,是日积月累下的怨气,柔儿之死是一个强力的助推,让一直隐忍的公孙止起了杀心。而扔其下深坑的举动,无疑还有一层折磨的意味,让裘千尺在临死前体会一下绝望的感觉。层层心思之下,令人不禁恶寒。




       惊人的求生意志之后,是强烈的恨意
       裘千尺在金庸小说里,出场仅一两章,却相当出彩。一个女人,被深爱的夫君先是背叛,再成为废人后被扔进地洞,
       十几年里不见天日,只能靠洞壁上五六十棵枣树的落枣为食,
       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不是公孙止将杨过与公孙绿萼扔下鳄鱼池,她可能要在地洞里老死一生,这种强大的生存意志,实在太过强悍惊人!
       裘千尺为什么能活下去?首先是她下坠时,被一棵棵枣树缓冲,得以幸存。再有她虽手脚被废,但内息尚在,因此她练成了口吐枣核的绝技,例无虚发。黄蓉曾用口接下裘千尺的三颗枣钉,差点要了性命,这种在绝境中求生的能力,不得不叫人赞叹。这个技能也能帮她获取树上新鲜的枣子,以及偶尔飞入的鸟雀。
       关键点还是在于裘千尺对公孙止的恨意,这种恨意在积攒了几十年后,已经彻底扭曲了她的本性。除了怨毒和怀疑,她这副丑陋的躯壳里,什么都没剩下。
       当她看到公孙绿萼披着杨过的衣服,二话不说就喝骂杨过:“‘公孙伯母’这四字,你从此再也休得出口。还不跪下磕头,称一声‘岳母大人’!”
       在女儿的感情上,她也同当年对公孙止一样,用一个“强”字,逼迫杨过娶公孙绿萼。裘千尺暴戾的性格,也是她活下去的一大原因。哪怕十几年里她全无希望,但是她心中气难平,不出了这口恶气,将她所受的折磨还回去,她不会放弃求生的欲望。试想在长期影响不良、环境恶劣的情况下,还能够不崩溃不放弃,意志力是决定性的,在裘千尺惊人的意志之后,是刻骨的恨。




       写在最后
       李莫愁反复吟诵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贯穿了《神雕》的始终,“生死与共”仿若是爱情最后的试炼。李莫愁恨陆展元薄情,然他死后,却可让伉俪情深的何沅君殉情,这份生死与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杨过在苦等了小龙女十六年后,方知晓十六年只是黄蓉当年的一句善意的谎言,于是纵身一跃投入绝情谷底,这份生死与共,令人动容,爱可以经过时间的漫长淬练依旧热烈执着。谷底的重逢,据说是金庸因读者强烈的反对才续上的,看来大家都爱看完满的爱情多过于决然的“生死与共”。


       元代书画家赵孟頫的妻子管道昇,因反对丈夫纳妾,写了首情真意切的劝诫: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一句“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决然又情深,完美地诠释了“生死相许”,
       比较讽刺的是,《神雕》中唯一一对共同赴死的,竟然是最无情的夫妻裘千尺与公孙止,两个人在你死我活的打斗中双双堕崖,齐齐跌在一起,真真的是“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难舍难分、生死相许。
       看到这段时,突发奇想,这好似现实中有些夫妻,不见得有多恩爱,却在鸡飞狗跳、你推我搡中过完了一个个日子,最后也是相守一生。每段爱情开始时都是相同的浪漫,后来有些在现实的生活里荒腔走板变了样,恨着悔着,一辈子亦过去了……
       看书的时候,印象比较深的是裘千尺后来被杨过相助,脱离了生活十多年的地洞,重新成为了绝情谷的家主,她面前的桌子上还是摆着一碟蜜枣,为得是吃净枣肉吮出枣核,而不想到用其它的小事物替代枣核。长久单一的食物和她的生存相互关联,即便身体脱离了困境,行为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从她被丈夫推下地洞的那一刻,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自我。现实中的我们,即便每天宅在家里,也可以打开手机,在线上“种树”,各种水果任意选择,想想十多年只能吃枣子,对裘千尺这个反面人物,不禁心生敬佩,在意志力方面,她是个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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