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墨雨云间》，让在诠释“疯癫”气质上信手拈来的演员李梦，“杀”回了观众视野。
《墨雨云间》中，她饰演的长公主，拥有着极其复杂的面孔。
她是蛇蝎女人，为爱痴狂，向她的父皇索求父爱向一个有妇之夫索求情爱。
爱，是她对自己早年被送往代国被当作质子成为男人“营帐里最下等的贱妾”而受尽凌辱的补偿。
李梦饰婉宁公主《墨雨云间》剧照
而爱偏偏是帝王家最不可能的存在封建女性被操纵命运的原因。“嫁个好郎君”的愿望注定了她终其一生会求爱不得，而走向因爱自戕的极端。
爱，似乎一直是李梦演艺生涯中挥之不去的命题。
她过去遇见的许多角色，大都因为对爱的执着，身心受累受伤受困。在她看来，女人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动物，是上帝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她告诉南风窗，“希望更多去呈现女人方方面面的状态，不管是脆弱的，还是坚强的”。
红裙女战士
穿着剧组的黑色T恤，随手扎了一个丸子头，带着完成了基础的妆容，李梦就这样素净安静地走进了采访室。
她手里还有一大壶刚泡好的柠檬百香果水。她毫不掩饰地说，因为在意大利太“贪吃”了，芝士比萨等高热量食物通通不拒绝，回国后需要多喝水来消食排毒。
2023年8月，接受南风窗采访的前一天，李梦刚结束了在威尼斯电影节的行程。
2023年的威尼斯之旅让李梦成为第一位四度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的“90后”女演员。从2013年参演贾樟柯的《天注定》，到2023年和邬浪“梅开二度”合作《短片故事》，完成这一成绩的李梦，只花了十年时间。
《短片故事》剧照
结束威尼斯之旅后落地北京的当天，李梦便转身到影视公司，第一次看到了她和周冬雨章宇合作的电影《鹦鹉杀》的成片。
这是一部关于遭遇“杀猪盘”的受害者“反杀”的电影。
李梦饰演的庞宁，一袭红裙，加上那标志性的海藻般的长发，被李梦定义为“红裙女战士”会为爱痴狂，也会为爱手刃伤害自己的“爱人”。
角色身上，那为爱不顾一切的冲劲，让李梦为之着迷。
爱的光晕，会给人蒙上一层面纱，哪怕只是虚伪的爱。而《鹦鹉杀》呈现的是，当这层面纱被掀开之后，施害者和被害者双方露出真实面目之后，人物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则暗流涌动。
李梦饰庞宁《鹦鹉杀》剧照
一静一动之间的张力，极其依靠演员对角色内心的揣摩，和对情绪心理的外化呈现。电影开拍前，造型师吴里璐给“庞宁”这个角色定好了妆。看着这一身的红裙，李梦在想，为什么一个高智商独立的女强人，也会被“杀猪盘”？经历一切之后的她，又要如何走出这个陷阱和这段阴霾般的人生？
在这一刻，演员对角色生发了共情。带着这些问题，李梦进入了“庞宁”的状态。她在想，哪怕从来没见过面，哪怕只听过那把声音“杀猪盘”的作案人员通常只以语音和受害者沟通，但的确是一个自己曾经爱上过，也骗过自己不只是感情，还有大额金钱的男人，人的复杂情绪，要如何以自然真实的状态外化给观众？
在海边“布局”的戏，是庞宁在电影里“反杀”的重要时刻。拍摄这场戏时，5月底的东山岛，海水依然冰凉，庞宁需要伪装成在海边溺水，引诱“杀猪盘”骗子林致光和许照出现。
开拍之前，导演麻赢心告诉李梦：“我现在跟你说什么可能都没什么帮助，更多的还是看你需要我们怎样帮你去呈现庞宁的状态。”
李梦选择了只靠自己去完成这场表演，就像大多数身陷“杀猪盘”的女性只能靠自己走出来一样。庞宁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骗子说过的甜言蜜语，那些巧言令色再次刺痛她那面对爱情时曾经敞开的脆弱心灵。在心碎和痛苦之中，庞宁寻觅得一份复仇的决心和力气去反杀。
李梦在《鹦鹉杀》饰演一个高智商独立的女强人《鹦鹉杀》剧照
反杀之后，会怎么样？在《鹦鹉杀》的结尾，如愿地看到当初骗自己的人终于倒下，素未谋面却伤害自己最深最狠的人，像一只离开了水池死死挣扎的活虾一样在柏油路面上抽搐的时候，复仇成功了。
但爽吗？如果只有爽，这个故事这个人物，只会落入俗套的“爽文”叙事，只会迎合大众对被“杀猪盘”的刻板印象。但这不是麻赢心想呈现的故事，也不是李梦为之着迷的角色，李梦想要的，是“演绎一些超乎大众想象的女性角色”。
由此我们看到结局里的庞宁，不再是一袭红裙，而是一身硬挺的垫肩西装，凹成了一个刻板的女强人形象。李梦告诉我，此刻浮现在庞宁脸上的，更多的是复杂，或许有释然，或许还有困惑：想在一段关系里寻找内心的慰藉，想去爱和被爱，为何如此困难？
爱，或许是人一生的命题。
那条绿裙子
在2023年入围柏林电影节奇遇单元的长片《雪云》中，李梦饰演一名在海南岛漂泊十余年的女工苏红，在整座岛屿经历城市化的洗礼后，依然一无所得在重遇旧爱之后，苏红带着女儿想与之建立一个家，牺牲爱去完成一种对陌生城市和无常人生的皈依。
“王瑶”则是李梦近年最“出圈”的角色。在这部2020年爆款剧集《隐密的角落》里，王瑶是朱朝阳的后母，一个因为丧女而近乎神经质的女性。
女儿的死亡，撕裂了王瑶原本富足安定的生活，激发了极端的疑心和歇斯底里的状态，但爱女心切的本质却让观众对她恨不起来，而是怜悯占了上风。一个多面复杂的角色就这样诞生了。
每一次和这些因爱迷茫为爱执着的角色相遇时，李梦都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爱是一个生命的原始动力，一个人如果对一切事情都很冷漠和麻木，他可能就变得很行尸走肉了。”李梦说。
李梦饰王瑶《隐密的角落》剧照
命运让她在这十年生涯里，孜孜不倦想通过演员的躯壳，去呈现现实世界里爱的复杂面向。
回溯这种命运相遇的起点，或许是一条绿裙子。
在威尼斯行程的尾巴，在亚得里海海边，秋水共长天一色，李梦拍摄了一组照片。照片里，她一身绿裙，低胸束腰，花苞垫肩，裙摆摇曳，下巴微抬，带有轻微的傲气。
在微博里，李梦说：“走在地中海边的沙滩上，我觉得我穿上的不是一条裙子，而是我的童年。是我童年的梦想带我来到了电影世界里，也是电影带我来到了威尼斯。谢谢这一切的善意，还我一个威尼斯美丽的黄昏。”
2023年，李梦参加威尼斯电影节图源：李梦VIVIEN
这条绿裙子背后，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她想借这条绿裙子，向电影《乱世佳人》，还有费雯丽饰演的“斯嘉丽”致敬。不仅是因为《飘》在世界文坛的经典，也不只是因为《乱世佳人》排在20世纪最伟大100部电影第四位的荣耀，而是因为在这场文学和电影的交媾里，诞生了一个小女孩的梦想。
时间倒流到近21年前，11岁的李梦，被父母安排到国外上学。从深圳飞到加拿大蒙特利尔的一路上，她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牌子：无人陪伴儿童。
在加拿大漫长的冬天，出门路上见不到几个人，这个出生在长沙成长在深圳，注定离不开热带的孩子难以适应。
正是这段孤独的冰天雪地的时光里，一天，李梦在寄宿家庭里看电视，荧幕上正播放着数十年前好莱坞经典影片《乱世佳人》。虽然李梦不完全能听懂电影里人物的对话，但一袭丝绒绿裙的斯嘉丽给小女孩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袭丝绒绿裙的斯嘉丽《乱世佳人》剧照
这条绿裙子出现的时候，正逢斯嘉丽家道中落。为了能从白瑞德手里借到钱来交税金，她让保姆一把扯下了家里的天鹅绒绿窗帘，缝制成一件华丽的绿色花苞裙，让她能在经过泥泞道路时依然昂首挺胸，来到监狱里探望白瑞德，在狡黠的爱人面前和拮据的生活中也永葆她原始的高贵和傲娇。
人世间最大的不确定，可能就是战时的乱世和家庭的崩塌。在外部环境的动乱颠簸中，个人要如何保全内心的稳定，保留对生活的热爱？在建立脆弱且亲密的关系时，要如何在征服他者的王国时保留自我的完整？斯嘉丽以高傲不屈的姿态告诉了世人答案，答案在风中飘。
当这种姿态变成影像，穿越时间抵达21世纪初一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女孩面前时，那一刻，小李梦看到了。“一个人经历了一切以后，依然不放弃对于生活的希望，这件事情这种生命力让我很感动。”
一个梦想也在此时诞生了，李梦想成为像费雯丽这样的演员。在接受《人物》采访时，她说：“希望通过表演呈现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就是你的红毯”
在那段生活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小李梦徜徉在世界著名文学营造的梦幻里，在电影和艺术的滋养里，汲取呈现世界的力量。
还有《傲慢与偏见》。在李梦看来，和斯嘉丽最终还是没有和白瑞德在一起不一样的是，虽然伊丽莎白和达西成为了眷侣，但这并不代表伊丽莎白在权贵面前有所屈服。相反，伊丽莎白有和斯嘉丽一样的傲气和独立精神。在足以让人意乱情迷的爱情和金钱面前还能保持理智，她们的才华和情致足以让她们遗世而独立。
这些文艺作品里人物的魅力，像黑洞一样狠狠捕捉着李梦的注意力。她想走进这文艺的梦里，当一回梦中人。
在加拿大逗留一年之后，李梦回国了。回到国内上初中的她告诉父母，自己想考艺术院校。但身处金融行业的父母只把女儿的话当作是玩笑，直到李梦在17岁那年，真的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父母才意识到，当初给女儿积攒的那笔留学的钱，用不上了。
考上表演系之后，李梦很幸运，在学生时期就得到了和王全安的合作机会。而后又经王全安的介绍，她成为了贾樟柯《天注定》中的“莲蓉”。
“莲蓉”是一个在东莞从事性交易的女孩，穿着性感，不掩风尘，素颜黑发齐刘海，不减清纯。面对电子厂打工仔小辉“我好钟意你啊”的真情告白，她冷静地说：“欢场无真爱。”
就是这么一个复杂张力十足的角色，给予了李梦第一次登上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机会。2013年，贾樟柯带着《天注定》入围了戛纳电影节，该片获得了最佳编剧奖，成为当年众多国际电影媒体评选的“全球年度十佳”。而李梦，成为了首位走上戛纳红毯的“90后”中国女演员。
2013年，李梦走上戛纳红毯图源：李梦VIVIEN
走戛纳红毯的那一天，是李梦从北电毕业的日子，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全世界电影人的殿堂。走红毯之前，李梦很紧张，坐在进入主会场的车上时，她只能依靠和司机唠嗑来平复情绪。
那一个法国大叔跟她说，这辆车载过很多明星，无论是好莱坞的还是中国的，有安吉丽娜朱莉布拉德皮特张曼玉等superstar，对于他们来说，红毯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戛纳是一个很魔幻的地方，只管havefun，享受当下就好。
很多年过去了，李梦走过了无数次红毯，她总是会想起与这位异国陌生人不到10分钟的对话，在红毯，去享受，去玩，去尽兴。
后来，2023年4月，她和导演邬浪带着《雪云》去了柏林电影节，和乐队“五条人”的仁科在柏林街头唱K，和韩国演员金敏喜合影。两位演员，同样有着海藻般的乌黑蓬松长发，是文艺片里不可或缺的身影。李梦在柏林还重遇了戛纳电影节的主席福茂。福茂曾在2013年《天注定》入围戛纳时接待过她。这一次，他对她说：“多年后你又回到了这里。”
《雪云》剧照
在9月初刚结束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李梦再次和邬浪带着与演员黄觉合作的短片《短片故事》参加了短片单元。她也在社交平台上快乐“营业”，拍摄vlog写真，穿着芭比粉袍徜徉在圣马可广场的阳光里，介绍威尼斯的百年酒店，不辜负地中海的美食，偶遇费翔伍迪艾伦，还和滨口龙介唠嗑，邀请对方来观看自己的电影。
在即将结束威尼斯之旅的一天，当她穿过人群打算送别一位朋友的时候，在一处下坡的地方，一名街头艺人向她的跟前扔来了一块小小的方形的红布。这名街头艺人告诉她：“你踏上红布，这就是你的红毯。”
那一刻，给了李梦很大冲击：“红毯某种程度上代表一种荣耀，可是当你心里对于你自己是有一种认知的话，你不用非要外在形式来赋予自己，你是可以自己给自己自信的。”
十年一觉电影梦，李梦仍是梦中人。
红毯不过是李梦十年演艺生涯的一道分水岭，翻山越岭之后，还有别样的风光在等待。
本文首发于南风窗2023年第20期《真演员》
作者南风窗记者黄茗婷
编辑谢奕秋
值班主编赵靖含
排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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