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挑着担子,从广东跑了上千里路,就为了找到你!”
母亲站在灶台前,手里提着柴火,却忘了往灶膛里添。
她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也透着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我愣住了,手里的锄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1982年,我在广东松岭的驻地当兵,那是我从湖南沅陵入伍后的第三个年头。
老家穷,穷得见了人都抬不起头。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一辈子围着锅台转,三兄妹全靠他们一点点地省吃俭用拉扯大。
79年征兵的时候,父亲一拍大腿就说:“小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去了部队,吃喝不愁,还能给家里省口粮!”
说实话,那年我心里也激动得很。
总觉得穿上军装就能有出息,就能把家里的穷日子给翻过来。
可谁知道,去了以后,才发现当兵哪有那么轻松。
刚到广东的时候,我还不适应。
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人一天到晚像裹在水里,身上的军装总是湿黏黏的。
可部队是个磨人的地方,你不适应也得硬抗着。
再加上我这人性子活络,学啥都快,没多久就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
连长总打趣我:“小黄,你这张嘴啊,天生就是跟老乡们打交道的。”
那年七月,台风季节,风雨说来就来。
连长接到通知:附近江桥村的稻谷成熟了,可村里劳力不够,台风又快到了,再不抢收,整个村子的粮食就要泡汤。
连长当即拍板:“全连出动,帮老乡抢收稻谷!”
我们几个战友分成小组,我带着两个战友分到了江桥村三队。
一到村子,村长梁老伯就迎了上来。
他五十多岁,背驼得厉害,脸晒得像老树皮,衣服上全是补丁。
他一见我们就紧紧握着我的手:“同志们,太谢谢你们了!这田里的稻谷,可全指着你们了。”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心里不是滋味。
到了田里,我们几个小伙子干得那叫一个卖力。
踩打稻机、割稻苗、背稻谷,哪样都不含糊。
水田里的泥巴没到膝盖,脚拔出来的时候,“扑哧”一声,带着一股太阳晒过的稀泥味。
太阳毒得很,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脚下的泥水却是滚烫的,烫得我都怀疑是不是脚底板起了泡。
可我们谁也没喊过一声累,心里就想着:多干点,老乡的粮食就安全点。
三天后,总算赶在台风来临前,把稻谷全收回来了。
村里人感激得不行,说什么都要留我们吃顿饭再走。
那天晚上,村里杀了鸡,炒了肉,拿出了舍不得吃的咸鱼和腊肠,摆了满满一桌子菜。
我们几个兵哥吃得正香。
突然,一个年轻姑娘端着碗走到我旁边,低声说:“同志,能不能帮个忙?”
我抬头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打了补丁的蓝布衫,扎着两条粗辫子,脸被晒得黑里透红。
她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透着些慌乱。
“什么事?你说。”
我放下筷子,赶紧问她。
“我弟弟摔了腿,现在疼得厉害,家里没有车,能不能用你们的单车送他去医院?”
她一口气说完,抬起头看着我,眼眶红红的,明显快哭出来了。
我心里一紧,二话不说站了起来:“走,带路!”
战友们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小黄,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带着我一路跑回她家。
她叫梁秀,是村长老梁的女儿。
她弟弟躺在床上,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小腿肿得老高。
我看着心里发慌,赶紧让梁秀扶着她弟弟坐到单车后座,自己推着车就往镇上的卫生院赶。
一路上,泥巴路颠得不行,我怕她弟弟摔下来,只能把车骑得很慢。
梁秀也骑着一辆老旧的单车,默默地跟在我后头,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卫生院,医生给她弟弟处理了伤口,说骨头没断,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梁秀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嘴里不停地说“谢谢”。
我摆了摆手:“不用谢,快回去好好照顾你弟弟吧。”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我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梁秀竟然提着一篮鸡蛋跑到了连队。
她站在门口,低着头,小声说:“这是送给小黄同志的。”
连长笑呵呵地看着我:“小黄,人家姑娘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我推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接过来。
从那以后,梁秀隔三差五地往连队跑。
不是送点吃的,就是借口让我们帮忙修东西。
战友们开玩笑说:“小黄,人家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嘴上说着“别瞎说”,心里却有点发慌。
那时候部队有规定,驻地和老乡不能谈恋爱,我哪里敢多想?
年底,我接到了退伍通知。
说实话,我心里五味杂陈,不想回去,又不得不回去。
老家穷,回去还是种地,可这是规矩,我也只能服从。
临走那天,梁秀来了,站在连队门口等了我半天。
她塞给我一个布包,低声说:“这是我亲手缝的鞋垫,给你穿着。”
我接过布包,心里酸得不行。
她又说:“哥哥,我会等你。”
我点点头,没敢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回到老家后,日子过得特别慢。
家里人知道梁秀的事,劝我别多想,说人家条件好,能看上你已经够怪了,再说广东那么远,怎么可能嫁到我们这样的穷山沟?
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总是惦记着她。
可我不敢写信,也不敢去找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谁知道1984年的春天,梁秀竟然挑着担子,从广东一路找到我家门口。
她站在门口,笑着喊:“哥哥,我来了。”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连锄头都忘了放下。
村里人知道后,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傻,有人说她疯,可梁秀什么都不在乎。
母亲嘴上虽然骂了几句,说人家姑娘不懂事,可转头却偷偷抹眼泪。
晚上,父亲抽着旱烟,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黄,人家姑娘这么看重你,你不能辜负人家。”
后来,我和梁秀结了婚。
结婚后,她回了一趟广东,把她父亲也接到了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
她父亲知道我们日子清苦,却很踏实,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再后来,我们合伙开了一个木材厂,日子慢慢有了起色。
再后来,我把弟弟妹妹都供上了学,弟弟成了老师,妹妹嫁到了城里。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和梁秀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每次说起我们的故事,我都会感慨:要不是当年那次抢收稻谷,我可能这辈子都遇不上梁秀。
“她一个人挑着担子,从广东跑了上千里路,就为了找到你!”
母亲的那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那天看着梁秀站在门口,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辈子,我一定要对得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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