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代帆

3月11日，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在马尼拉机场被菲警方逮捕并连夜送往位于荷兰海牙的国际刑事法庭。菲律宾政治家族之间的斗争以这种方式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尽管菲律宾国内围绕杜特尔特被捕的博弈仍处于拉扯中，但主角绝非如今身陷囹圄的杜特尔特，而是他的女儿、现任副总统莎拉·杜特尔特。

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在其女莎拉（左一）的副总统就职典礼上。

政治家族是菲律宾政治的核心

菲律宾有82个省，大多数省份都盘踞着一个或一个以上的政治家族，在全国存在近200个政治家族。为了争夺对地方权力的控制，这些家族或结盟交好，或世代仇杀。但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菲律宾恢复民主政治以来，政治家族之间的斗争鲜少如此惊心动魄。正是因为担心菲律宾下一任总统可能出自杜特尔特家族，现总统马科斯才下定决心对这个家族的“首领”采取行动。

理解菲律宾政治的关键是政治家族而非政党。尽管菲律宾的选举和政治竞争在表面上依然以政党为单位进行，但它们充其量是政治家族在菲律宾体制下进行合法博弈的外衣。在地区层面，依靠庇护网络，政治家族替代政党在基层政治动员和选举中发挥作用，也因此成为政党不得不依靠和借重的力量。在全国层面，政治家族通过分区选举进入菲律宾众议院，进而控制国家权力。比如，2004年大约有57%的省长职位被势力强大的家族占据，2019年中期选举后，该比例上升至80%。在众议院，政治家族所占席位的比例从2004年的48%上升到2019年的67%。菲律宾新闻调查中心的数据显示，这一比例目前已达80%。在参议院，具有政治家族背景的参议员比例同样为80%。至于更高职位的总统，自1946年菲律宾独立以来更是很少花落政治家族之外。

迫在眉睫的中期选举

今年5月，菲律宾将迎来中期选举。因为马科斯、杜特尔特两大家族之间的争斗，此次选举尤其引人关注。本次选举将改选12名参议员，菲律宾各大政治势力形成了两个相互对立的政治联盟，一派以马科斯总统所在的联邦党为核心组建的“新菲律宾联盟”，反对派则是以杜特尔特所在的民主党为核心组建的政治联盟。凭借在任总统掌握的行政优势，“新菲律宾联盟”一举将民意支持率最高的12名参议员候选人招揽到旗下，而民主党阵营虽然推出八名参议员候选人，但大多数候选人充其量只能沦为摇旗呐喊的“分母”。

如无意外，马科斯所在的政治联盟将赢得参议院中期选举的胜利，这也是菲律宾中期选举的规律，即总统所在政治联盟会赢得中期选举并控制参议院。曾有研究表明，相较于选择政治纲领，菲律宾选民更乐意投票给电影明星之类的名人或者来自政治家族的候选人。目前在民调中排名靠前的13名候选人，大多来自马科斯阵营，他们要么来自非常知名的政治家族，要么是家喻户晓的名人，如电视主持人厄温·图尔弗和拳王曼尼·帕奎奥。

杜特尔特阵营的候选人有两位进入民调前十榜单，分别是杜特尔特的助手蒙·吴以及忠诚盟友、前警察总长德拉·罗莎，其中蒙·吴在各大民调中目前均居首位，继任参议员几无悬念。

杜特尔特的长子保罗此次将争取连任达沃第一选区议员的议席，其曾在2019年和2022年连续两次当选该区国会议员，并且得票率不低，而在此次选举中，保罗将面临杜特尔特家族在达沃的政治宿敌、诺格拉莱斯家族成员的挑战。除此之外，杜特尔特本人也将再次挂帅出征，竞选达沃市长一职，将同样面临诺格拉莱斯家族的挑战。

为了“狙击”杜特尔特，诺格拉莱斯家族的主要成员、菲律宾公务员事务委员会主席卡洛·诺格拉莱斯将与杜特尔特展开正面厮杀，角逐达沃市长一职。更为重要的是，诺格拉莱斯家族在达沃地区的竞选得到了马科斯阵营的支持，后者为诺格拉莱斯家族成员投入大量选举资源，试图在达沃地区对杜特尔特家族实现“釜底抽薪”。

杜特尔特家族仍具政治影响力

达沃地区的选举事关杜特尔特家族的前途和命运。即便莎拉可能无力问鼎总统一职，但只要保住达沃地区的基本盘，杜特尔特家族依然拥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目前来看，杜特尔特家族极有可能再次赢得达沃市长和达沃区国会议员的议席。原因在于：其一，经过在达沃地区几十年的经营，杜特尔特家族在当地拥有非常稳定且庞大的支持群体，不管其政治对手提出何等美伦美奂的发展蓝图和纲领，当地民众大概率还是会用选票表达他们对杜特尔特家族的支持；其二，菲律宾当局对杜特尔特家族的“追杀”在很大程度上催生了菲律宾民众对杜特尔特家族的同情，极有可能向其投出更多的同情票。

在杜特尔特被捕并被送往海牙之后，菲律宾民调机构亚洲脉搏在3月底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杜特尔特阵营候选人的支持率开始大幅上升。如蒙·吴的支持率升至61.9%，德拉·罗莎的支持率升至48.7%，而在1月底竞选开始前几周，罗莎支持率仅为41.2%，杜特尔特忠实支持者桑多瓦尔的支持率从1月的18.4%大幅攀升至3月的30.9%。与此同时，“新菲律宾联盟”的候选人经历了相反的情况，大多数人的民意支持率出现大幅下跌，如一度排名居首的埃温·杜福的支持率下降了十个百分点。

亚洲脉搏在3月上旬进行的另一项民调也显示，民众对现政府的不满情绪从2024年第四季度的30%增至45%，对马科斯政府的支持率从28%降至15%，认为国家“正走向错误方向”的民众比例从2024年第四季度的32%升至45%，而认为国家“方向正确”的比例则从42%大幅下降至29%。以上民调说明，菲律宾民众不大认可对杜特尔特家族的“追杀”，而这也可能为杜特尔特家族的命运带来转机，进而对未来参议院可能发动的对莎拉的弹劾，以及三年之后的总统选举带来更多变因。菲律宾的政治，就是这么充满无限的可能性！

（作者为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副院长，菲律宾研究中心主任。本文成稿于4月21日）

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识》202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