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下行的驱动力,来自全球经济体系运行的外部压力和国内促通胀的政策动力。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联动关系。
汇率就是用一国货币表示另一国货币的价格。“外因”无疑是汇率变化的直接因素。需要注意的是,美元作为国际中心货币,是全球最主要的储备货币和交易货币。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变化不仅反映了中美两国之间经济往来、地缘政治关系的影响,很大程度上还反映了中国经济和全球经济体系之间的互动关系。
近年来,我国对外经济交流最主要的特点是出口激增,贸易顺差迅速上扬。2020年以来我国的贸易顺差大幅攀升。2023年外管局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国际收支口径的货物贸易顺差6080亿美元,仅次于2022年,为历年次高。与2018年相比,同比大幅增长近150%。全球排名第一,比紧随其后的德国、爱尔兰、新加坡、瑞士加起来还要多。今年以来,贸易顺差激增的势头更猛。前三季度,我国国际收支口径的货物贸易顺差5182亿美元,同比增长17%。占全球贸易总额15%的中国,在全球贸易顺差中占比高达40%。按照这一增长速度,中国很快就会成为全球唯一贸易顺差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占据国际贸易顺差的半壁江山,为期不远。对此国内主流舆论做出了乐观解读,却没有及时注意到其中的风险。
国际贸易是全球经济的分工协作,如此顺差单边增长是不可持续的。正常情况下,市场机制会通过汇率变化发挥调节作用。贸易顺差国的汇率上升,从而抑制货物净出口的增长。理论上,中国巨大的贸易顺差,会有大量美元进入中国,需要换成人民币,从而形成对人民币的大量需求,推高人民币的汇率,同时也增加国内流通的人民币数量,带来通胀。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2020年至2024年间,人民币汇率整体上保持了下降趋势。2023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为7.04元左右人民币兑1美元(2024年最新数据还未公布,但当年人民币汇率最高点为7.01元人民币兑1美元,最低点约7.30元人民币兑1美元,2024年12月31日,外汇市场中间价为7.1884元人民币兑1美元),比2018年的平均汇率6.62元人民币兑1美元有明显下降。这与贸易顺差大幅扩大的大势相背离。
这种贸易形势与汇率走势背离的现象,是出口驱动的“东亚经济模式”。所谓出口拉动增长的本质是输入性通胀,即贸易顺差带来的外汇流回国内兑换为本国货币,推高了本国通胀,从而推动经济发展。随着中国国力的增长、国内市场的发育,这一模式在2006年后逐渐淡出。出口占GDP比重,从2006年的35.4%的峰值下降到2019年的17.5%。直到2020年全球疫情暴发对供应链的冲击,中国的出口大增。因此,本轮贸易顺差激增有疫情影响的特殊背景。
疫情不仅影响了全球供应链和贸易格局,也影响了全球各国的货币-财政政策。疫情期间,各国纷纷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救市”。一时之间全球货币超发,很大程度上干扰了贸易-汇率联动关系的市场表达,影响了汇率机制对进出口贸易的市场调节作用。本轮中国贸易顺差急速扩张,就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形成的。
同样的“政策救市”,中美两国的路径不同。美国是以货币政策为主导,大幅增发的美元注入个人和资本市场,直接增加市场流动性。而中国则是以财政政策为主导,地方政府大举扩张财政规模。地方债成为地方财政扩张的主要手段,也是货币注入的主渠道。
“后疫情时代”美国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流动性激增后的高通胀,因此采取了连续大幅升息的紧缩政策。为了遏制通胀,美联储从2022年3月开始进入加息周期,政策利率从几乎为零提高到了5.25%-5.5%的22年来最高水平。10年期美债全年收益率从2020年的0.5%至1.7%区间,快速攀升到2023年的3.5%至4.5%区间。美元超发了,但美元“升值”了。截至2024年12月18日,美国10年期基准国债收益率为4.3948%,处于历史高位。
而中国的情况恰恰相反,主要压力是通缩。市场利率下降最终也呈现在国债收益率上。2024年国债收益率一路下滑,12月18日中国10年期国债买价收益率为1.786%。
由于人民币和美元之间明显的利差,对冲了贸易顺差激增的输入性通胀。既然是输入性通胀,没有输入当然没有通胀。很多出口企业的美元收入没有流回国内,而是形成了庞大的海外美元资产滞留在海外。实际上,贸易顺差的超常增幅超出了国内的经济基本面。经济增速放缓,资产收益率和增值预期回落,没有给激增的出口创汇提供足够的投资空间。即使未来人民币和美元的利差缩小,也很难改变货币的流向。
自家出口创汇的钱难以逾越利差的天堑,海外投资的增量就更难指望了。近年来国内加大了吸引外资的力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筑巢引凤”的效果还是打了很大的折扣。2024年1-11月份,全国实际利用外资金额7497亿元,同比下降27.9%,降幅还是很明显的。
2025年,人民币和美元之间的利差还会维持在较高水平,甚至有扩大的趋势。
虽然2024年下半年美联储已经3次降息,开启降息周期,但美国最新的CPI仍然不低,通胀压力依然很大。美国11月的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2.7%,环比增长0.3%。通胀压力依然很大,美联储在新的一年里采取大幅降息的可能性很小。市场预计2025年美联储降息幅度或许只有0.5%。
而中国2025年的利率下行、货币宽松不存悬念。最近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了“要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要实施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货币政策从“稳健”转为“适度宽松”,财政政策“更加积极”,增加货币供给抗通缩的政策意图十分明显。而且,会议还明确了“适时降准降息”,政策信号非常清晰。此前央行不再坚持国债收益率“托底”的逆市场操作,也表明了态度。
外部的高利差,内部的增长放缓,中国庞大的贸易顺差处于两难之境。一方面,高利差阻止了海外资金的回流和海外投资进入中国,大规模的商品出口并没有起到推动经济增长的作用。反而引发了大量的贸易争端。2024年,全球贸易救济原审立案303起,我国以创纪录的167起,占比过半。中国商品出口正在遭遇关税政策等贸易壁垒四面围堵,严重威胁我国出口产业的盈利能力。
另一方面,国内经济增长放缓、内需不足,占GDP比重超过20%的出口产业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巨大,涉及财政、就业的大局,不能“掉链子”。
也就是说,2025年中国经济既要保出口,又要降顺差。要完成这一“不可能的任务”,降低汇率势在必行。而且,人民币和美元之间的高利差持续了较长的时间,积累了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下降的巨大势能。既然2025年我国已经确定了更为宽松的货币政策降准降息,那么“就坡下驴”的顺势而为才是合乎市场逻辑、顺应经济形势的合理结果。
关不羽(经济学者)
责编 辛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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