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故事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重要素材,自唐天宝以来,以李杨之恋为题材的古典叙事文学作品一直在不断产生。早在唐元和初年,白居易和陈鸿就分别作了《长恨歌》及《长恨歌传》。宋朝则出现了《杨太真外传》,明朝的白朴又创作了《梧桐雨》。到了清初,洪昇三易其稿作成的《长生殿》可谓是这一题材的巅峰之作。 几乎在所有以李杨之恋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中,都存在一个这样的问题:作者的创作思想到底是什么,是想要歌颂爱情,还是要进行讽喻?在叙事线索纷繁、出场人物众多的《长生殿》中,这个问题尤为关键。事实上,对于《长生殿》这样一部复杂的叙事作品,若是拘泥于个别词句,那么难免要陷入矛盾的泥淖中。因此,我们要抓住李杨之恋与安史之乱这两条主要的叙事线索,透过其二元对立结构,以观作者的创作思想。

在《长恨歌》和《长恨歌传》中,李杨之恋其实已经具有了对立因素。李杨之恋和安史之乱在历史上都确有其事,不过《长恨歌》及《长恨歌传》除了实写(改写)真实的历史之外,都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杨贵妃死后之事。《长恨歌》从“临邛道士鸿都客”处开始,《长恨歌传》中则从“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心念杨妃如是”处开始,由此形成实与虚的对立。《长生殿》不仅继承了这种虚实对立,还创造性地发展出了强与弱的对立,使得李杨之恋格外荡气回肠。 1.虚与实的对立 《长生殿》在描写李杨之恋开端的《定情》一出中称“昨见宫女杨玉环”,这无疑是继承了白居易《长恨歌》中“杨家有女初长成,一朝选在君王侧”之说。这与其说是虚笔,倒不如说是反映事实的曲笔。《定情》之后的《禊游》、《复召》、《夜怨》、《陷关》、《惊变》等出中虽然不乏虚构,但整体而言还是依着历史的脉络描写了李杨二人从初识到热恋再到死别的真实事件。与此实写相对应的,则是带有极强神话色彩的虚写。

在《长恨歌》及《长恨歌传》中,虚写和实写是完全分开的,《长生殿》沿用了这种虚实前后对立的整体结构,但却在实写部分安排了诸多伏笔,使得虚与实之间的过渡更为自然。在第十一出《闻乐》中,洪昇即通过嫦娥之口交代了杨贵妃的另一个身份:前身是蓬莱玉妃。在《密誓》一出中,又通过牛郎织女见证了李杨之间的爱情: 天孙,你看唐天子与杨玉环,好不恩爱也!悄相偎,倚着香肩,没些缝儿。我与你既缔天上良缘,当作情场管领。况他又向我等设盟,须索与他保护。见了他恋比翼,慕并枝,愿生生世世情真至也,合令他长做人间风月司。

由此,杨贵妃在惨死马嵬坡后尸解成仙之虚写过渡得极为自然,唐玄宗最终在牛郎织女的帮助下和杨贵妃重圆亦不显得突兀。 2.强与弱的对立 在《长恨歌》及《长恨歌传》中,李杨之恋在惊变之前缺少一个发展过程,于是我们看到《长恨歌》开篇便云“六宫粉黛无颜色”,《长恨歌传》云“自是六宫无复进”。到了《长生殿》中,洪昇则关注到了爱情双方的强弱关系问题。 《定情》一出中,玄宗有“褒封玉册,三千粉黛总甘让,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之语。但李杨二人的地位其实是不平等的,因为杨贵妃不过是玄宗“遍求窈窕”的结果。玄宗是杨贵妃的唯一,但杨贵妃并不是玄宗的唯一。于是到了《幸恩》一出,便有了玄宗命高力士遣送杨贵妃回丞相府之事。

杨贵妃被遣送回宫之后,玄宗“似有悔心,独坐宫中,长吁短叹”。在看到杨贵妃令高力士送来的断发之后,玄宗终于意识到了她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此后,杨贵妃又编排了《霓裳羽衣曲》,玄宗对杨贵妃的情感完全由“始于颜值”进入到了“陷于才华”的地步。二人的地位,也由此趋于平等。 到了《絮阁》一出,玄宗宠幸梅妃不料被杨妃发现,玄宗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偷情被抓住的丈夫:且教梅妃在夹幕中,暂躲片刻罢。由此,李杨之恋甚至表现出了一些女强男弱的迹象。当然,这种强弱之分最终被七夕时的山盟海誓所消解。李杨二人之情,也由此步入“忠于人品”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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