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是金庸十四部作品中,靠中后期的小说,也是金庸武侠向深度转型的作品。当时评价《天龙》,是金庸集哲学、内涵、人性、情节等的巅峰之作,亦是对人、谐、侠的统一巨著。当然,彼时《鹿鼎记》还没出来,个人认为金庸作品最成熟的是《鹿鼎记》。
熟悉《天龙》的都知道,这本书的主旨就是“求而不得”,是金庸对人生八苦的一种思考与参悟。慕容复的人物命运,占了怨憎会苦、求而不得苦,皆因他所“执”的复国大业太过虚无缥缈,名字中的一个“复”字,将他钉死在宿命的十字架上。
慕容复出场时的描写是:“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慕容复的母亲与王语嫣的父亲是姐弟关系,因此王语嫣称慕容复为表哥。
王语嫣出场十八九岁,从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慕容复已经盛名于江湖,长得俊美潇洒,气度非凡。当时段誉倾心王语嫣,知她喜欢慕容复,等他见到慕容复后,当时便眼圈一红,差点流下眼泪,心里想的是:
“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
王语嫣为了亲近表哥,作为一个全无武功的弱质女子,将曼陀山庄里收藏的天下武学都背诵了下来,就想在表哥需要的时候脱口而出。这层层心思,当真痴情。王语嫣性格温柔恬静,外貌更是《天龙》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出生于姑苏王家,家世背景也不错,倘若嫁人,琅环玉洞中的武学秘籍,就能让半个江湖觊觎。
这样百里挑一的王语嫣,慕容复却鲜少关心她,对她一直以来的痴情视而不见。书中设定的时代背景是北宋时期,慕容复作为名门望族之后,二十八岁尚未娶妻,实在是少见。为什么宁愿独身,也不愿娶身边青梅竹马的表妹王语嫣呢?
原因之一:王夫人与慕容家的龃龉
王夫人年轻时,与大理镇南王段正淳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段正淳彼时已经娶了摆夷族酋长的女儿刀白凤为妻,摆夷人遵循一夫一妻制,所以尽管段正淳艳遇不断,却没有把她们娶回家的打算。在王夫人提出要做正室后,段正淳吓得抛弃了王夫人。王夫人却珠胎暗结,有了王语嫣。
王语嫣的“父亲”很早就亡故,慕容复的母亲发现王夫人作风不正,对王语嫣的身份多有怀疑。因为这一层原因,王夫人和慕容家关系很恶劣,王夫人对慕容复也没什么好感,阻止女儿同慕容复来往。慕容复的待女阿朱和阿碧经过曼陀山庄借用厕所,被王夫人发现了,王夫人就要拿她们做花肥。
王夫人因为年轻时候为段正淳所负,顺而对天下男人都憎恨。她心狠手辣,所有踏足曼陀山庄的男人,都成为她种植的曼陀花丛下的养料。慕容家因为想复国,结交四方英雄豪杰,行事都求一个好口碑,而同住燕子坞的王夫人,却经常残害无辜,两家自然水火不容。对于慕容家的复国大业,王复人向来嗤之以鼻,认为他们为了目的十分虚伪。
因此,尽管慕容复表面对她十分尊敬,女儿对慕容复也一往情深,王夫人仍旧不同意王语嫣和慕容复往来,更谈不上让女儿嫁给慕容家。同时,王语嫣可能不是弟弟的亲生女儿,这一点上,慕容老夫人也过不去这个槛。
原因之二:儿女情长是复国路上的阻碍
慕容家对复国的执念世代相袭。慕容博为了复国,制造了雁门关惨案,乔峰也从辽国贵族之子,成为一个弃婴。而乔峰后来的人生,也因此而被毁灭。在以少林方丈玄慈为带头大哥的一行江湖高手,发现自己错杀之后,慕容博企图引起辽宋纷争的计划也落了空。后来为了不影响儿子继续复国,他以假死遁迹江湖,在少林寺附近一藏就是近二十年。
慕容家所有人的生存意义,都要让渡给“复国”理想,所以慕容博可以做到二十年来父子不相认。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下成长的慕容复,自然以不会关注到自我需求,他活着的目的只有复国。
慕容复看到段誉追逐着王语嫣,内心也是非常生气的。包括王语嫣几次遇险,他也很担心表妹的安危。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他是喜欢王语嫣的,但是别一方面,他又近乎苛刻的约束自己,复国尚未有头绪,如何能儿女情长?后来西夏公主招驸马,慕容复复国无望,只能抓住这个机会放手一博。将王语嫣推进枯井的一霎那,慕容复在儿女情长与复国理想之间,本能地选择了后者。
从出生开始就灌输进慕容复意识深处的家族夙愿,经年累月地扎根生长,最终控制了他本可以正常幸福的人生。
倪匡对慕容复的评价非常中肯:“慕容复更是可怜人,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委屈求全,牺牲了一切人生的乐趣,忧心忡忡,寝食不安。世上尽多象慕容复这样的人,目的各有不同,作为则大体相类,慕容复是下下人物。”
所谓下下人物,不就是如蝼蚁般庸碌的你我?少年时意气风发,带着父母寄予的期翼,一度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必然是穿云击浪后的不负众望。然而,这世上本就是平凡之人才是绝大多数,我们最终会面对生活的真相。
我一个表哥,自小聪明伶俐,毕业名牌大学,然而工作一直不顺遂,便辞了职做生意,钱都蚀了本,家里人要求他随便找个工作,他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人生。然而在大城市几年拼博下来,三十而立,一事无成,这个从小被夸赞优秀的人,受到了家人的反对,邻居的嘲讽,最后不得不在家乡的小县城,找了个最平常不过的工作,薪水微薄。娶了个家里安排的妻子,过着争吵不休的生活。
我想到小时候,他给我讲科幻故事,教我数学题,他自学横笛,给我吹过那时大热的《雨蝶》,他是那么优秀、那么闪闪发光。那个少年啊,他哪儿去了呢?
常听人评价此人不脚踏实地,那人太好高骛远,其实,他们不正如心怀壮志的慕容复吗?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而奋斗不息,然而理想之外,还有能力、时运和际遇,慕容复从心高气傲走向了彻底的癫狂,这份疯癫,何尝不是对现实的反抗?何尝不是对命运一份固执而悲壮的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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