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清纯女子误入大凉山深处，偶遇一位英俊淳朴的乡村小伙，盛情邀请她到家里做客……”2022年8月，一条“赵灵儿在四川凉山偶遇曲布”的视频在网络上爆火。
曲布在视频中展现出的淳朴、善良、帅气，给网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迅速在网络上走红。不到一个月，赵灵儿和曲布两个视频账号都涨粉百万，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网红”。
爆红之后，也引来网友的质疑。对此，赵灵儿在视频中回应称，她和曲布是偶然的相遇，没有团队，更没有大家说的资本和大公司的包装。短短几个月，赵灵儿和曲布的粉丝均突破200万。
▲凉山昭觉县特布洛乡谷莫村
此后，两人开始了“直播带货之路”，开启了一段看似充满正能量的助农、创业的“美好故事”。然而，这背后却隐藏着一条打造虚假人设孵化网红，通过编撰剧情拍摄视频，再到后端农产品供应流量变现的制假售假灰色产业链。他们打着“助农”“优质原生态”等旗号，将假冒大凉山农特产品销售至全国20余个省市，销售额超千万……
“偶遇”
23岁的曲布和27岁赵灵儿，是一对来自凉山的青年男女，曾是爆红的网络主播，两人粉丝量均超过200万。
两人的走红，源于一条“偶遇”短视频。2022年8月19日，赵灵儿在某短视频平台发布了一则视频，讲述了她在偏远山村“偶遇”了淳朴、帅气的彝族青年曲布，并盛情邀请她到家里做客的故事。
▲赵灵儿和凉山曲布第一次“偶遇”时的场景
红星新闻记者看到，这条视频记录了两人第一次“偶遇”的过程：赵灵儿称来到村里游玩，偶遇了刚刚放牛归来的曲布。面对“陌生女孩”的搭讪，曲布一开始显得有些羞涩。
“帮我把这瓶水打开行不行，能不能再帮我打开一瓶，这瓶请你喝。”赵灵儿让曲布帮忙拧开矿泉水，迅速化解尴尬气氛，曲布脸上也露出腼腆微笑。“这么偏的地方，你来这边干什么？”面对曲布的提问，赵灵儿回答：“我来看看这边的风景，顺便体验下当地的生活。”
此时正值饭点，曲布转身就要离开，称准备回家做饭，“你要不要跟我去坐坐？”面对曲布的盛情邀请，赵灵儿欣然答应。来到家中，曲布抓鸡准备招待赵灵儿，在她的再三婉拒下，曲布才将鸡放了回去。之后，曲布拿出家里的腊肉，开始洗菜、做饭，热情款待赵灵儿。
视频中，曲布还向赵灵儿讲起了他的身世：父亲在他8岁时离世，母亲把他和妹妹拉扯大，他作为家中唯一男孩，早早挑起家庭重担。而且，他还没女朋友……
正是这条“偶遇”视频，让曲布和赵灵儿在网上一夜爆火。曲布在视频中展现的“淳朴”，吸引了很多网友的目光，视频迅速在网上走红，点赞超过249万，播放量更高达数千万。
带货
第一条“偶遇”视频爆火后，赵灵儿又发布了第二条视频，她又来村里遇到了正在打核桃的曲布，这也为后来的直播带货埋下伏笔。2022年8月19日至29日，赵灵儿发布四个关于曲布的小视频，获得100多万粉丝，其中三个登上短视频平台热榜，也让两人迅速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网红”。
“灵儿之前拍过很多作品，但一直不温不火。自从拍了跟曲布‘偶遇’的作品后，一下子就火了。每个作品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点赞，她把之前的作品都隐藏了。”有网友称。截至2023年5月，“赵灵儿”视频账号粉丝达到272万，“曲布”视频账号粉丝达到216万。
但在爆红之后，也引发了部分网友的质疑。有网友分析，他们背后有资本包装和团队运作，或许他们本来就认识，只是为了拍作品而假装偶遇，还有人怀疑他们彼此爱上了对方，成了情侣。
▲赵灵儿和凉山曲布曾发视频回应网友质疑
面对质疑，赵灵儿发布视频回应称，她只是一个视频制作者，“我和曲布是偶然的相遇，我本来也就是想记录一些乡村生活，首先没有团队，更没有大家说的资本和大公司的包装……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这个善良淳朴的男孩。”曲布则称，他只把赵灵儿当作“姐姐”。
而在走红后不久，两人便开始频繁的直播带货之路，主要是售卖核桃、蜂蜜等农特产品。红星新闻记者发现，从2022年9月至2023年5月，赵灵儿和曲布开直播超过40场，其中赵灵儿的账号的销售数据显示，购买人数超过5万人，售卖产品超过16万件，带货口碑为“中”。
▲赵灵儿与凉山曲布在直播卖蜂蜜
在一段两人直播带货的视频中，赵灵儿向网友声称：“这个蜂蜜卖98元真不贵，核桃真是我们大凉山的核桃。哥哥姐姐们，我和曲布不会做昧着良心的事情，我们是实实在在的。”仅仅一分钟左右，2000多斤核桃被网友一扫而光。
“淘金地”
表面上看，赵灵儿和曲布的“偶遇”成就了一段充满正能量的助农、创业的佳话。然而，背后却隐藏着一条灰色的产业链……
四川凉山，有着淳朴自然的民族风情和诸多绿色优质农特产品。近年来，“大凉山”成为了许多供应链公司、网红、短视频创作者们竞相角逐的“流量热土”与“淘金地”。
凉山昭觉县特布洛乡谷莫村，是赵灵儿和曲布拍摄视频的地方，这里距离昭觉县城约30公里。近日，当地多位村民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去年下半年，村里来了一伙拍视频和做直播的人，声称是来帮他们卖农产品的，其中就有赵灵儿和曲布，“他们都一个老板带来的。”
▲该团队挑选当地无人居住的生产用房、破壁残垣等作为直播背景
“他们来了就在山上到处拍找老房子拍摄，但这些房子在易地扶贫搬迁到新房子后，都废弃没人住了。”村民海来哈曲回忆，这些拍摄视频的人很少和村里人交流，“有一天上面没人住的老房子突然亮起灯来，才晓得他们在那里拍视频直播。”
据当地村民讲述，这些人自称是来帮他们卖农产品的，有时会邀请村民一起拍摄，会给点东西或钱。不过，村民也很疑惑，这伙人长期以原产地在谷莫村为噱头直播卖货，但是“村里的核桃和蜂蜜产量都很少，哪里来这么多货卖？”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赵灵儿和曲布曾以“山货上头条”助农达人的身份参加电商活动。其中，一篇文章这样介绍道，“走红之后，赵灵儿带着曲布开始直播带货，成功帮助村民卖出了以往难以销售的山核桃，为全村致富增收打开了一条新通道。”
▲赵灵儿和凉山曲布在展示蜂蜜
然而，谷莫村的村支书俄的克布却表示，“谷莫村这么小的一个村子，哪有那么多蜂蜜、核桃产品卖给他们，实事求是地说，他们就是打着我们村的旗号拍视频赚钱，助农是假的。”
村民们并不知道，赵灵儿和曲布均是成都小虞助农传媒有限公司精心孵化的网红，该公司法人为张某。而张某拥有的“小虞”视频账号的粉丝也超过200万。
在一篇自媒体文章中，“小虞”自述，“他1993年出生于河南商丘农村，2015年创立自己的餐饮品牌，2017年转战电子商务，主要教网络店铺如何运营。到2018年，他的电子商务公司一年就赚了100万，挣到人生第一桶金。机缘巧合下，他来到了大凉山，开始短视频助农带货……”
灰色产业链
在赵灵儿、曲布的直播间里，醒目的“大凉山”字眼映入眼帘，“曲布”手指着家乡的山坡，“赵灵儿”用亢奋的语气，不断介绍和强化着这些商品产自大凉山，是原生态的产品。
不过，有网友也发现，所购买的核桃、蜂蜜等农产品包装印有“大凉山”图形商标标识，但发货地并不在凉山，而是成都蒲江等地。一名网友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曾在两人的直播间质疑其卖外地货，迅速被踢出直播间。
▲假冒的大凉山蜂蜜
2023年5月，针对赵灵儿、曲布等网红打着凉山旗号贩卖外地货品行为，凉山州市场监管进行立案调查。因涉嫌对产地作虚假宣传、销售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商品，其行为已涉嫌构成犯罪，案件移送公安机关进一步侦办。
凉山州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卢晓梅介绍，今年5月，凉山公安机关接到线索后高度重视，迅速成立专案组开展侦查。“涉案人员、公司分布于成都、上海、江苏南京、河南商丘等多地，取证难度大、涉案地域广。”
随着民警的深入侦查，一条该公司从前端打造人设、孵化网红，到中端内容编撰、剧情拍摄、电商运营，再到后端农产品供应，流量变现的制假售假灰色产业链浮出水面。
凉山昭觉县公安局民警刘晓平介绍，这些网红制作的短视频，虽然主角各不相同。但视频情节几乎完全雷同，话术风格高度一致，“我可以去你家吃顿饭吗”成了一句被反复使用的台词，直播带货中存在大量虚假广告等违法犯罪行为。
▲成都小虞助农传媒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张某
经查，张某以孵化网红、通过直播带货变现为目的，成立成都小虞助农传媒有限公司。2022年7月，张某深入凉山物色到个体工商户赵某、彝族青年阿日某某等当地“网红苗子”开始精心孵化。
通过精心设计的剧本和话术，为上述二人编排纯真善良的“女主角”和淳朴的“男主角”形象，发布“偶遇”“创业”“助农”等情节的短视频博取眼球，孵化出 “赵灵儿”“凉山曲布”两个网红账号，粉丝量均超过200万。
该团队专门挑选当地无人居住的生产用房、破壁残垣等素材作为直播背景，打着“助农”“优质原生态”等旗号，低价从成都、南京等外地食品公司购入蜂蜜、核桃等农副产品进行网络直播带货，将假冒的大凉山农特产品销售至全国20余个省市，销售额超千万。
批捕
红星新闻记者采访获悉，该案共计抓获犯罪嫌疑人22名。实际上，涉案的2万余斤蜂蜜、9.4万余斤核桃几乎都是从外省低价购入、以次充好、高价出售，真正来自凉山的原生态优质产品仅有极少部分。
据该团队供应生产商郭某交代，他们从昭觉县谷莫村采购少量蜂蜜，只是为了取得当地原产地证明，证明产地来自大凉山，并作为样品调制口味使用，便于后期宣传销售。
▲警方查获的涉案原料
昭觉县公安局民警罗干飞介绍，该团队销售的外地蜂蜜，一瓶500克装的，以低成本价购入，贴上大凉山原生态的标签后每瓶要卖98元，“可以说是暴利。”
凉山州农业农村局工作人员表示，2010年凉山州农学会向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申请注册了大凉山特色农产品标识商标，该款蜂蜜产品未经凉山农学会授权使用大凉山特色农产品商标，属于侵权行为。
故事是假、助农是假，欺骗消费者赚取非法利润是真。短短七个月，张某运营的公司实现非法牟利达300万元以上，网红主播赵某（赵灵儿）、阿日某某（曲布）非法收入均在70万元以上。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2023年7月，凉山州昭觉县人民检察院依法对成都小虞助农传媒有限公司法人张某、运营人员帅某、许某，网红主播赵某、阿日某某、石一某某、钟某，假冒商品供应生产商郭某等8名嫌疑人批准逮捕。
▲警方押标有“大凉山土蜂蜜”字样的假冒成品
在这起案件中，凉山警方查封涉案公司2家、冻结涉案资金300余万元，扣押标有“大凉山土蜂蜜”字样的假冒成品4700余瓶，各类添加剂、涉案原料20余吨，商品外包装5万余件，生产设备3套，大量用于摆拍视频、推广引流的“话术”“剧本”。
与此同时，依法关停“凉山曲布”“赵灵儿”“小虞”等网络视频账号，及涉案公司开设的多个网上直播店铺。
8月28日，红星新闻记者在某短视频平台看到，已无法搜索到这三个账号，状态显示为被禁言。凉山州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该网红团队的行为在消费网友助农善举、损害消费者权益的同时，也破坏了凉山农特产品的良好口碑。
红星新闻记者采访了解到，这是凉山警方破获的四川省首例系列“网红经济”乱象专案。凉山州多部门的负责人表示，将重拳整治此类“网红”乱象，严厉打击“摆拍卖惨”“虚假助农”“伪慈善”等违法违规行为。
红星新闻记者 江龙 摄影报道 部分图片由凉山州公安局提供
编辑 张寻 责编 冯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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