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国家队后,
我一直在为前辈们洗衣服,
打扫房间。”
作者:于冰
“我对国家队感到非常失望。”
在夺得巴黎奥运会羽毛球女单冠军后,韩国运动员安洗莹说了这样一句话。
比赛时不能选择想穿的鞋子;运动员有严重伤病,仍被要求上场比赛;训练结束后,小队员要给前辈们更换球拍球线,还要打扫房间、洗衣服……
安洗莹的自曝,犹如一颗炸弹,投向了韩国体育界,甚至是整个韩国社会。
· 安洗莹
韩国媒体评论,几十年来,韩国体育界一直在努力改掉暴力训练、队内霸凌、贿赂、选拔腐败等问题,并自以为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实际上仍存在许多问题。
网友们也为安洗莹声援:“为什么要让我们忍受这种所谓的‘前辈文化’?”“为什么个人牺牲要被视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评论指出,安洗莹提出的问题,不仅仅是韩国体育界的问题,更是整个韩国社会的代际冲突,所以会在韩国年轻一代群体中引发共鸣。
被霸凌的奥运冠军
随着安洗莹的发声,她在2023年1月撰写的一份长达13页的举报材料也被曝光。
现年22岁的安洗莹,出生于全罗道罗州。她的父亲安正贤曾是一名拳击运动员,母亲是体操运动员。可以说,安洗莹一出生就自带运动基因。
安洗莹的父母和亲戚都很喜欢打羽毛球,是当地羽毛球俱乐部的会员。受父母影响,她从6岁起就学习打羽毛球,后来还进入有青少年羽毛球运动队的小学读书。
· 安洗莹和父亲、弟弟。
9岁那年,启蒙教练告诉她:“你或许在学业上没有办法达到世界第一,但是在体育方面,我们可以做到世界第一。”
当时的安洗莹还不理解什么是“世界第一”,但这句话成为了她在职业羽毛球道路上狂飙的信念。
自少年时期起,安洗莹就一直保持着很高的胜率,而且是单双打兼项,练就了一身防守绝活。
她每天会在训练结束后写训练日志,记录训练时的感受和对比赛的反思,还报名参加英语辅导班,为日后打国际赛事做准备。
· 安洗莹从小学开始记录的训练日记。
2017年,已是初中生的安洗莹参加了韩国国家队选拔赛,对手都是成年选手,结果她以七战全胜的战绩正式入选。
当时,她年仅15岁,成为韩国羽毛球队史上最年轻的国手。
时任韩国羽毛球队主教练金智贤说:“安洗莹是10年才出现一个的羽毛球运动员,现在的她是同龄球员无法比拟的。”
不幸的是,年纪最小的她,也成为了被霸凌的对象。
“每天训练结束后,别人都在休息,我却被要求给前辈们洗衣服、打扫房间,甚至是男队员。我还要给他们的球拍穿球线。每天都是如此。”
“如果我要去某个地方,除了要在20个人的聊天群里告诉大家,还要给这20人逐个发信息,请示出去。”
即使有了新队员进入国家队,安洗莹仍要处理这些事情。她曾向教练组和韩国羽毛球协会反映过自己的遭遇,却被回复“别人都是这样挺过来的”,或者直接被无视。
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洗莹会独自观看夜空的星星,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些痛苦。
· 安洗莹。
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安洗莹依然坚持训练。刚进入国家队时,她就曾说过:“即使很辛苦、很痛苦,但我还是想打羽毛球。”
2018年,她首次出战成年组国际赛事——爱尔兰公开赛,并一举夺冠。
一年后,安洗莹迎来了大爆发,先后拿下5场国际赛事冠军,接连击败印度的辛杜、日本的山口茜和西班牙的马林。当年,她获得国际羽联颁发的“2019年度最有潜力运动员”称号。
此时的她,还需要一枚奥运金牌证明自己。
2023年,安洗莹夺得全英公开赛女单冠军,也成为首位赢得该赛事的韩国女单冠军。杭州亚运会,她获得了女单和女团两个冠军。
2024年巴黎奥运会,她夺得梦寐以求的胜利,成为奥运冠军。
这一天,终于来了。
· 2024年8月5日,安洗莹获得巴黎奥运会羽毛球女单冠军。
吸干运动员的寄生虫
据韩国媒体报道,除了遭到前辈的霸凌,安洗莹对协会的不作为态度也很失望。
首先,是她的伤病问题。
2023年10月,安洗莹在杭州亚运会决赛中膝盖韧带受伤。回韩国后,她被国家队队医告知,只需休息2—5周的时间就可重返赛场。到了11月,她返回国际赛场。
· 2023年,安洗莹在杭州亚运会比赛期间右膝受伤。
当年12月初,安洗莹前往另一家医院进行了核磁共振检查。那里的医生认为,她的膝盖在短时间内不能好转,可能要到巴黎奥运会才有机会康复。
对此,安洗莹主张:“我之前被队医误诊了,然后一直强忍痛苦参加比赛,这导致我的康复期变得更长。”
巴黎奥运会前夕,安洗莹曾向协会申请,考虑到膝伤问题,为了在奥运会有更好的状态,想乘坐商务舱前往巴黎(韩国到巴黎的飞机航程约13个小时)。协会没有同意这个请求。
就在2018年,韩国国家队前往中国参加世锦赛时,有8名协会领导乘坐商务舱,教练和运动员则被安排在经济舱。
· 巴黎奥运会比赛期间,安洗莹受膝伤影响,经常低头看右膝。
安洗莹还炮轰了协会在赞助商问题上的独断专行。
据悉,协会一直在阻止运动员接受个人赞助。此外,协会还强迫运动员只能使用与自己的成绩排名相匹配的系列球拍和球鞋。
过去,安洗莹曾提出更换其他系列的球鞋,却被协会拒绝。后来,不舒适的球鞋导致她的脚底起水泡。
· 安洗莹的脚伤。
有运动员告诉媒体,当运动员在国际大赛取得成绩时,赞助商会发放奖金,可协会方面擅自删除了向国家队发放奖金的规定。协会还规定,运动员在国际赛事中获得的奖金,要由协会发放,但运动员表示,奖金没有发到他们的手中。
此外,协会内部存在着腐败问题。
据韩国《东亚日报》报道,协会私下与国家队某赞助商签了一份“回扣”合同。
国家队曾向该赞助商订购了羽毛球训练器材和场地用胶,然后得到了价值1.5亿韩元(约合78.6万元人民币)的羽毛球拍额外赞助。协会会长金泽圭将三分之一的球拍据为己有。
对此,协会没有进行回应。
有网友留言:“所谓的羽毛球协会,不过是吸干运动员的寄生虫。”
· 韩国羽毛球协会会长金泽圭。
“暴力行为是正当的”
“一个明星的诞生”,这是安洗莹最喜欢的话。
以最小年纪加入国家队,她的成长经历犹如一部成长电视剧。有人为安洗莹的勇敢发声而欢呼,也有人认为,在以团体为重的体育运动项目组织中,安洗莹只考虑了自己。
韩国体育振兴会会长李基兴在一次采访中斥责安洗莹的行为:“迄今为止,协会培养了包括李龙大(2008年北京奥运会混双奥运冠军)在内的众多国际级球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抱怨。你却来指责大家?”
有韩国媒体表示,安洗莹提出的问题并不能被简单解读成一种“抱怨”。在韩国国内,类似的事例不止安洗莹一个。
2014年,韩国短道速滑选手卢珍圭被确诊为骨癌,韩国冰协和国家队非但没有为他安排治疗,还让他继续进行高强度训练。卢珍圭最终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于2016年4月去世。
· 卢珍圭。
此外,2018年12月,韩国短道速滑队奥运冠军沈锡希对教练赵宰范提起诉讼,称赵宰范从2014年起就对自己进行性侵犯,多达30次。赵宰范还经常殴打她,曾一拳把她打成脑震荡。2017年,赵宰范用滑冰工具袭击了她,她的额头当场破裂流血。
沈锡希称,在赵宰范的逼迫之下,自己患上了创伤应激障碍和抑郁症等多种疾病。
对此,赵宰范竟辩解称,自己对沈锡希的行为是为了帮助她“提高水平”。
2020年6月26日,22岁的韩国铁人三项女子运动员崔淑贤自杀身亡。人们发现,她生前遭受了非人般的虐待。
有一次,崔淑贤因为早餐吃了一个桃子没有和教练金某汇报,遭到队医安某殴打20多个耳光,金某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喝咖啡。
还有一次,教练和队医以增长体重为由,强迫崔淑贤吃下20万韩元(约合1178元人民币)的面包,她只能边吃边吐。
· 崔淑贤
韩国中央大学体育科学教授许正勋表示,教练员对运动员、运动员对运动员的霸凌行为,已经成为韩国体坛的顽疾。“韩国体育成就的背后是严苛的训练制度。这种制度认为,只要能产生奖牌获得者,暴力行为就是正当的。韩国体育界根深蒂固的霸凌问题杀死了他们。”
2021年,韩国体育振兴委员会制定新版《国家队训练管理规定》时,将原有的“无论在训练中,还是在个人生活中,国家队运动员的首要职责是服从领导的指示和命令”,改为“运动员需执行教练员发出的有关提高成绩的指示”,并要求所有国家队都要按照新规定执行。
可直到安洗莹事件爆发后,韩国羽毛球协会才知道3年前出台了新的管理规定。这也再次表明了该协会的不负责任。
也有韩国媒体指出,强制运动员只能使用指定赞助商的球拍等运动装备,要求运动员必须全面服从协会领导的安排,羽毛球协会是韩国国内唯一做出这样规定的协会。
从巴黎归来后,安洗莹在一次采访中说:“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韩国羽毛球队在巴黎奥运会只获得了一枚金牌?”
她表示,如果教练组和协会能够多听听队员的真实意见,正确了解他们的情况,也许会取得更好的成绩。“我没有向教练组和协会提问的机会,连商量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想和协会对立,只是希望有一个成年人能够认真听完我的话,思考我的话,并提出解决方案。”安洗莹说。
· 安洗莹
韩国《朝鲜日报》指出,不仅是韩国体育界,在韩国社会,仍有许多组织存在上级做出决定,下级必须无条件执行的现状。
在韩国,有诸多上班族曾有过类似遭遇,突然收到公司的人事任命,被迫降职、降薪,却不能向上级问原因;学校突然改变学生守则,学生的意见直接被无视。
在这种结构下,沟通只是一种奢侈。因为,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上级的手里。而这种缺乏交流的后果,就是组织的发展受到阻碍。
有韩国媒体评论,虽然奥运金牌的重量很轻,但它有足以改变社会的力量,人们必须认真对待安洗莹引发的话题,这才是运动员赢得金牌的目的。
· 安洗莹
监 制: 张 培
编 审: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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