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卖到这山里,都过去22年了。
今年八月,我儿子申海就要走出这大山啦。
婆婆把我脚上的镣铐打开,我还以为自己终于能离开了。
可我儿子申海却骂道:“老猪狗,你还想着跑?”

我儿子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回来的时候,整个申家村都炸锅了。
婆婆和公公当时就要杀猪摆大席。
公公一脚踹开猪圈那半人高的铁栅栏门。
我缩在猪食盆旁边,躲在他的影子里。
公公大声笑起来,把笑得前仰后合的婆婆拉过来,说:“还得亏我有眼光,多花几十块换个学生娃,年轻身子能留下好种。”
“死老头子,孙子能考上大学那是我孙儿的大造化,跟这懒骨头有啥关系,赶紧把猪拉出来。”
婆婆把我脚镣打开了。
村里能动弹的人差不多都来凑热闹,她一个人可忙不过全村两百号人的席面。
我都等了20多年了。
刚被拐来的第一年,我就被戴上了这副12斤重的脚镣,这镣子以前可是拴牛的。
全村人都来了。
我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袍子,下身就遮到膝盖,小腿上全是猪圈里的粪土,身上一股又腥又臊的臭味。
但我今天心里特别高兴。
不只是因为儿子考上大学,还因为这村里人的死期到了。
他们早该去死了。
在猪食槽底下,有我攒了一年多的老鼠药。
我一直睡在猪圈里,根本不让进屋。
我那傻丈夫跟公公婆婆睡,就睡在堂屋的大通铺上。
申傻子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心智就停留在六七岁。
在这村里,他根本娶不上媳妇,只能到村外去买。
我假装去上厕所,回了一趟猪圈。
猪已经被拉走了,公婆和村民正围着看杀猪。
一刀下去,公公用铁盆接着喷出来的猪血,猪又是嚎叫又是挣扎,被放干了血,四条腿乱蹬,溅了公婆一身猪血。
我冷笑着看着他们这一群人,心想:“该死的是你们。”
老鼠药已经在我手里了。
我睡在猪圈,猪圈里堆满了一垛垛的玉米袋子和种子。
为了防止老鼠啃,公婆会在角落里放老鼠药,秋收的时候,老鼠被毒死的吱吱叫声特别频繁。
秋收过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去偷老鼠药。
可我不敢偷太多,要是老鼠没全毒死,公婆会起疑心。
我用玉米秸秆小心翼翼沾一点,抖到玉米叶子上包起来,再放到猪食槽底下。
我每动一下,脚镣就响,我尽量蹲着拿铁链蘸老鼠药,这样动静小些。
我特别怕夜里脚镣的声音被公公听见,每天晚上都怕。
怕他哼着那下流的扒灰调来到猪圈,怕他光着上身摇着蒲扇还脱裤子。
那老畜生皱巴巴的皮肤全是黏糊糊的臭汗,贴着我,我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
我只能盯着猪食槽,想象他们全家的死样,才没冲动去自杀。
老畜生的动静把起夜撒尿的申傻子引来了。
“爹,你干啥呢?”
“爹玩呢,等会儿就轮到你。”
我把老鼠药撒进粥里。
我特别怕老鼠药失效毒不死人,拿院子里的鸡试过,还好,鸡死了。
搅匀之后,我就等他们来端粥。
我脸上没一点表情,没多余的力气,心里又难过又兴奋。
“嫂子,粥好了没?”来的人是申傻子的二妹,我的小姑子申凤娥。
她又白又瘦还高挑,在村里是少见的美人。
她嫁出去后,公公婆婆老是念叨赔本了。
买我可是花了五百块,可申凤娥收的彩礼才 412 块,这明摆着是亏本买卖啊。
实在没辙,村里娶媳妇压根给不了太多钱,这 412 块彩礼,都是全家拼了命才凑齐的。
再说了,老申家就一个傻儿子,在村里那是被人看不起的,哪还敢多啰嗦半句。
申凤娥倒是从没打骂过我,有时候公婆和申傻子打骂羞辱我,她还会出面阻拦。
但她真算不上好人。
我刚被拐卖到这儿的那年,被锁在堂屋里,几个月都被扒得精光。
那老两口教会了傻儿子怎么欺负我之后,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
后来我怀孕了。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申傻子忘了锁门。
我赶紧披了条围巾,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申凤娥从猪圈解手出来,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赶忙摆手,求她别出声。
申凤娥愣了一下,大喊:“爹呀,新媳妇跑出来啦!”
我撒腿就跑,路上的石子、沙子,还有带刺的野草,把我的脚和腿划得全是口子,每跑一步都留下血迹。
后面追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申老叔家那女的跑啦,赶紧起来追啊!”
“贱女人,快给我停下!”
整个村子的人都追来了。
我吓得不敢停歇,慌里慌张地往山上跑,回头一看,全是黑乎乎的人头,全村人都出动了,火把闪烁着,就像阴森的鬼火。
突然,我下身一阵剧痛,腿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血顺着大腿根往下流,把我站的那块地都染红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堂屋里,两条腿被掰开,手也被紧紧绑着,就像一头等着被宰的猪。
孩子没保住,婆婆拿着荆条,一下又一下地抽我。
申凤娥拖出一副脚镣说:“娘啊,这学生娃再这么打会被打死的,拷起来跑不了,以后还能再怀上。”
从那以后,我就戴着脚镣睡在猪圈里。
我盛了一碗粥递给申凤娥。
申傻子晃悠着脑袋突然闯进来,舀了一碗凉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申傻子身高快一米九了,浑身肌肉硬邦邦的,拳头一攥,感觉能把我的脑袋敲碎,还好他是个傻子,不然我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去。
我把粥端给他,他一口气就喝完了。
接着我准备把粥端到桌子上去。
我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儿子。
申海刚出生的时候,我本来想趁着喂奶把他弄死,毕竟这是被申傻子强奸后生下的孩子,我打心眼里不想要。
可当申海握住我手指的那一刻,我犹豫了,实在下不去手,他毕竟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我绝不能让儿子变得像公婆那样愚昧无知,更不想看着儿子将来毁在他们手里。
我可是考上大学的人,我坚信自己一定能把儿子教育成一个好人。
可出了月子我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申海除了吃奶的时候,根本不在我身边。
每次我想靠近申海,公婆就会拿着荆条过来打我。
申海慢慢长大了,开始会说话了。
我戴着脚镣在院子里绞水、劈柴、喂猪、打土坯。
婆婆就指着我,教申海说话:“乖孙孙,海海,你看那个下贱货,咱们打她。”
“打……丫丫……”
后来申海开始叫我娘了,偶尔还会给我拿点吃的。
我就用公婆打我的荆条在地上划来划去,教他识字、算数。
我坚信,在这个孤零零的村子里,只有我和儿子才算是真正的人。
我儿子申海,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考上了镇上的学校,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那愚蠢的公婆在村里到处宣扬,说老申家掉下来个文曲星。
我在猪圈里想起来这事,就忍不住嘲笑他们没见识。
一个月前,申海高考结束了,我知道他肯定能考出好成绩。
这不,公婆带着申傻子去镇上走亲戚了
我背着人跟儿子说起话来。
这辈子我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从考上大学的高兴劲,到被拐卖的绝望,
再到睡猪圈的凄惨,一桩桩一件件,可申海这小兔崽子,就跟在听戏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早就知道啦,爷爷为了买你,可是花了整整五百块钱,家里三头大肥猪都搭进去咯。”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这儿子心里,亲妈竟然就值三头猪,说不定连猪都比不上!
我拼命忍着心里那股子酸涩,不断告诉自己,儿子肯定是随口一说,不是故意的。
“小海啊,妈跟你一块去外面上学,妈有文化,咱娘俩出去了,肯定饿不着。”
那时候,我满心就想着能和儿子一起偷偷逃出这个鬼地方。
“妈还能去找你姥姥姥爷,妈都整整22年没见过他们了呀。”
话刚出口,我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再啰嗦就把你脖子给铐上!”
申海突然扯着嗓子大喊,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老不要脸的,你还想跑?奶奶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狗东西!”
“家里养你这么多年,还想跑,怎么着,外面有野男人接应你啊!”
“我这就去告诉爷爷奶奶,让他们把你打死,扒光了衣服吊到树上!”
我刚要张嘴说话,申海狠狠一脚就踹在我心窝上。
我一下子瘫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死死拉住他的裤脚哀求:“儿子啊,千万不能跟你爷爷奶奶说啊。”
申海突然怪笑着说:“你给我跪下,砰砰砰磕几个响头,我就考虑考虑不说出去。”
我撑着虚弱的身子磕头,到后来连跪着的力气都没了,脑袋磕破了,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申海笑得那叫一个阴森又得意,大摇大摆地就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一下子清醒了,申海压根就不是我那个乖巧的儿子。
他就是老申家延续香火的工具,
他就是年轻时候那个坏透了的老申头,就是变精了的申傻子。
在这日复一日的坏环境里,他早就没了人味。
在他们眼里,我住猪圈、吃猪食、喝露水,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申海,也没必要留着了。
都得死!
粥端上桌的时候,灶里的火正旺,我又往里面添了好多柴。
第一个倒下的是申凤娥,她一脸惊愕,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穷山沟里的老鼠药,效果还真不是盖的。
接着申傻子也开始折腾,呜嗷呜嗷叫着,一下子掀翻了桌子,
捂着肚子喊疼,在地上连着滚了十几个来回,好几个人都按不住他,挣扎了好半天才断了气。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我婆婆也撑不住了,估计是喝得少,她竟然还挣扎着爬到了厨房。
“辣啊,辣死我了,水,快给我水……”
“媳妇我来照顾你。”我抄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没头没脸地就砸了下去,一直砸到没了动静,嘴里还骂着:“老贱货。”
我满身血污地从厨房走出来,就看到公公已经没气了,身子佝偻着,跟条死狗似的。
可这还没完,还有人没死光呢。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人里有当初把我抓回来的,有把我推进猪圈还乱摸的,还有想看我和傻子睡一起的。
一个都别想跑,统统都得死!
我关上院子门,点着了柴火垛,很快,院子里就弥漫起一股烧焦的肉臭味。
我跑到邻居家里,直接冲进里屋,打开衣柜拿出衣服,把身上那件破麻布扯了下来。
这家人的人都在申家院子里变成焦尸了。
这家的男人以前老是用一块糖哄骗申傻子,说只要当着他的面欺负我一次,就给他一包糖。
我看到了屋里的镜子,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照过镜子了。
刚被卖到这个破村子的时候,我才18岁,可现在,我都40了。
看上去跟个五十岁的老太婆没两样,身上到处都是伤。
我挨着把村里每一户人家都翻了个遍,能拿走的值钱东西都拿了,我要离开这鬼地方,没钱可不行。
路上碰到几个人,都是些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没去申傻子家瞎凑热闹。
我没对他们动手,印象里他们好像没怎么欺负过我。
我一心想着回家,我都整整22年没回去过了。
家里有弟弟、妹妹,还有爸妈。
村子里到处都是山路,我连大汽车、三轮车完整的样子都没见过,只瞅见过它们在申家院子里冒烟的那一小角。
我不会开车,又不认得路,只能顺着山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路变得特别宽,我从来都没走过这么宽的泥路。
我扭头一看,村子里正冒着滚滚黑烟。
我走了一天一夜,还好这山路一直通到外面,没有岔路。
我一路打听着到了长途车站,掏出零零散散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
上车要查身份证,我不懂这个,就假装帮一个老太太拿行李混过去了。
我家在青水乡,一路上我没怎么想爸妈和弟弟妹妹,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王有福,他开着一家有福饭店。
那天我正在刷碗,他从背后一下子蒙住了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身一阵剧痛把我疼醒了,我听见王有福的声音传来:
“加点钱吧,这次可是正经学生,才18岁,嫩着呢。”
“嫩有啥用,你都脱裤子试过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试过就试过了,你能咋地,别出去乱说,能找到这样的算你们本事。”
“500块钱,再多实在拿不出来了,王老哥,看在我们两口子有个傻儿子的份上。”
我就只记得这些。
下一个,就是王有福。
王有福家离我家没多远,我想着先回家瞧一眼。
家乡的变化大得让我惊掉下巴,简直不敢相信,繁华的小镇把我衬得就像个干干净净的老乞丐。
妈妈要是看到我现在这模样,估计得被吓到吧。
我凭着记忆回到家,却看到了一座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小洋楼。
我都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我家了,我被拐的时候,家里穷得那真是一塌糊涂。
我跟对门的朱阿婆搭话,想问问情况。
朱阿婆以前对我可好了,经常在家门口塞给我热乎乎的大包子,让我带着上学吃,我考上大学那天,她高兴得不行。
她如今都80岁了,看着身体还挺硬朗。
朱阿婆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乞丐婆子,就是她以前常见的那个水灵灵的丫头。
“阿婆,对面是汪诚顺他们家吗?”汪诚顺是我爸。
朱阿婆摇着扇子,半闭着眼回答我:“是啊,这就是汪诚顺家,你也是来投靠他们家的吧,穷亲戚可真多。”
我应了一声,就我现在这模样,实在不好意思说我就是汪小玲,也怕吓着朱阿婆。
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朱阿婆很不屑地说:“死了个闺女,全家倒转运发财了,穷亲戚一批接一批地来投靠。”
“什么,小敏死了,啥时候的事!”
小敏是我二妹,我可疼她了。
我突然这么大声一喊,把朱阿婆吓了一跳,朱阿婆说话都带了火气:
“小敏都结婚好多年了,死什么呀,我说的是小玲儿,啥都不知道,还说是亲戚呢。”
我?我死了,我啥时候死的?
肯定是王有福编造瞎话骗我家里人了。
“汪小玲死了是开饭店的王有福来说的吗?”
“啥王有福,是汪诚顺说的。小玲儿出去打工挣钱上大学,结果被车撞了,在医院没抢救过来,这没良心的汪诚顺,
都不给小玲办丧礼,说没钱办,扭头就开了个养鸡场,怎么,你不知道啊!”朱阿婆越说越气。
我彻底懵了,父亲居然这么讲。
“阿婆,今天汪诚顺他家里人都上哪儿去了?”我呆呆地问。
朱阿婆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老三耀祖过 30 岁生日呢,一家人出去旅游啦,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这一家子可真是在享清福哟,可怜的小玲儿,连个葬礼都没有。”
我听着朱阿婆这话,脚步机械地往前挪,脑子里嗡嗡直响,一下子想起来了,是爹妈打发我去王有福饭店刷碗打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怎么都甩不掉,我一定得找到王有福,把事情问个明白,然后要了他这条狗命。
我家有姐弟妹三个,我叫汪小玲,还有妹妹汪小敏,弟弟汪耀祖。
打小爹妈就不太疼我和小敏,对耀祖却是有求必应。周围人家大多也这样,我倒也没觉得多难过。
女孩子嘛,向来就容易被看轻。
我考上大学那天,我和妹妹高兴得都快疯了。
爸妈和弟弟当时啥反应,我都记不清了,估计他们也没啥特别的反应。
家乡的变化可真大呀,人们都用上小灵通打电话了。
我问了好几个人,才好不容易找到王有福的饭店,现在都成永福酒楼了。
我一迈进酒楼,服务员就把我领到座位上。
“想吃点啥?”
“来两个包子。”
“要菜馅还是肉馅的?肉馅是牛肉的,今天刚宰的牛。”
“菜馅的。”
我明显感觉到服务员上下打量我,还“嘁”了一声,满是鄙夷。
以前的小铺子,如今都变成三层的大酒楼了。
我微微低着头,眼睛仔细地在一楼人群里扫来扫去。
在柜台那边,有人结账的时候,王有福那光溜溜的大脑袋从柜台里探了出来,他挺着个大肚子,手里晃着把蒲扇,接过钱,一副市侩样地送走客人。
服务员一脸嫌弃地走过来对我说:“菜包子没了,换点别的吧。”
“不用换了,不吃了。”我拎着包袱走了出去,反正已经看到王有福现在啥模样了,吃不吃也没啥要紧的。
王有福现在起码两百斤,就我这体格,根本打不过他。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
挺好的,这么多年在猪圈里待着,我早就习惯黑暗了。
我压根儿就不怕黑夜。
我守在王有福的酒楼周围,前门后门都转了一圈,在后门看到一辆大货车。
我趴在车窗上往里瞧,里面有把大蒲扇,跟王有福白天拿的一模一样,估计这就是他的车。
从后院再往前走一百米,有个垃圾焚烧坑,野草长得又高又密,到处都是老鼠,正啃着坑里剩下的垃圾,吃完又往坑里钻继续吃。
这时候,两个服务员来倒垃圾,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又来这么大一桌的,这得忙到啥时候才能下班啊?”
“那可是老板的朋友,老板都陪着呢,你可别甩脸子。”
这老板应该就是王有福了,我有的是时间等。
我都一天没合眼了,可就是睡不着,满心的仇恨让我格外清醒,秋末的冷风更是吹得我怒火中烧。
夜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酒楼只有二楼还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我发现大货车的车厢门没关,能打开。我进去看了一圈,里面全是菜。
驾驶座的车门打不开,不过车窗是开着的,我就爬了进去,蜷缩在里头。
二楼的灯灭了,我强压着性子继续等。
我把包袱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拧成了一根绳子。
老天爷啊,千万得是王有福。
还真让我等到了,王有福挺着个大肚子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他喝了酒,脸通红通红的,油光发亮的光头在黑夜里隐隐发光。他打开车门,爬到驾驶座上,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我抄起一块石头,使足了劲朝他头上狠狠砸去,一下子就把他砸晕了,脑袋也出血了。
干了几十年农活,我的力气可不比男人小。
不过,要想从他嘴里问出话来,还得准备点别的东西 。
我伸手从王有福身上搜出一串钥匙,一个一个试过去,
终于找到了能打开酒店后门的那把。进了厨房,我翻箱倒柜,最后挑了一把切熟肉的尖刀,还在磨刀石上蹭了两下刀锋。
在厨房里,我像头饿疯的野兽,逮着东西就往嘴里塞。
吞咽的时候,那些吃猪食、喝脏水的恶心画面直往我脑子里钻,我双眼瞪得老大,通红通红的。
拿了瓶水后,我转身回到车上。
我用布条和绳子把王有福的脖子紧紧绑在车座上,留出的空当刚好能塞进我的手,又把他的两只手死死固定在方向盘上。
我对着他喷了一口酒,他头上的伤口被刺激得一疼,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我把刀尖直直地抵住他的喉咙。
我满脸凶相,看着他刚叫出第一声,毫不犹豫地就把刀狠狠扎进他大腿,恶狠狠地吼道:“再敢叫,就割你脖子!”
其实我压根不怕他喊,这个时候,根本没人能听见。
就是单纯烦他吵吵。
“我真不认识你啊,你要是要钱,去酒楼里随便拿,放了我,就当今天啥事儿都没发生。”
“我可清楚得很,有福叔,都二十多年了!”
“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汪小玲啊,18 岁的汪小玲,学生妹啊,你都不记得了?也该好好长长记性了!”
说着,我又把尖刀猛地扎进王有福大腿,血一下子溅得老高,王有福像杀猪似的拼命喊救命。
我又是一刀,感觉好像碰到骨头了,接着转动刀锋,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你当年怎么就打起我的坏主意了?”
“小玲啊,我不是人,你……饶我一命吧,不光是我,你家里……先来过一趟。”
我一听,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厉声问:“我家谁来了?”
王有福疼得龇牙咧嘴,说道:“你爹妈呀,说耀祖在外面把人打残了,要两百块赔偿,家里没钱,又说你上大学还得花钱,知道我在村里有点门路,就来问问买一个女人得多少钱。”
“然后呢?”我追问道。
耀祖打人的事儿我知道,77 年在技校为了抢妞打架,当时我就知道他挂彩了,再问别的,爹妈就不肯说了,原来是在这儿瞒着我呢。
“然后呢?”
“过了半个月,你爹妈又来找我,让我去问问价格。”
“卖我的钱,怎么分的?”
“我留了五十,剩下的……给你爸妈了。”
我又是狠狠一刀。
“留了一百!”
我苦笑着,心里想着,哪怕卖我是王有福自己的坏心思也好啊,真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我没家了。
我举起刀把,用力砸向他的脑袋,趁他意识模糊的时候,慢慢地、稳稳地把刀插进他脖子,这样就不会溅我一身血了。
王有福的脖子不断往外喷血,我打开他那边的车门,割断绳子,把他推了下去。
他那血淋淋的尸体“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一群老鼠立马蜂拥而上。
听着老鼠啃食尸体的吱吱声,我心里畅快极了。
秋末的老鼠,还真是够狠的。
我换了身衣裳,把饭店的钱一股脑全拿走了,找了家破破烂烂、不用身份证登记的宾馆,倒头就睡。
我本以为自己能睡好久好久,可没想到才睡了四五个小时就醒了。
我拎起那个大包袱,走出宾馆。住的这地儿离王有福酒楼没多远。
奇怪了,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公安找上门来。
我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心里特别想瞧瞧耀祖现在过的啥日子。
把我卖了,耀祖那小子想必过得挺舒坦吧。
不过,舒坦可不是白来的,迟早得付出代价。
可到了家,耀祖和爸妈都没回来。我寻思着,要不就去看看小敏吧。
没别的办法,我又到处去打听小敏住哪儿。
听说小敏嫁得还挺好,住的地方离这儿也不算远。
我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了三里多地,老远就瞧见了小敏家的大院子,好家伙,真叫一个漂亮。
我一方面为小敏嫁得好感到高兴,可突然之间,后背一阵发凉,忍不住琢磨,小敏会不会也掺和了卖我的事儿?
应该不至于吧。
正想着呢,就看见小敏从屋里走出来了。
跟在小敏身后的,估计是她老公和儿子。小敏还是老样子,瘦瘦高高的,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乌黑发亮,人也白白净净的。
穿着一件橘黄色带小飞袖的上衣,配着一条米白色的半裙,把皮肤衬得更白更嫩了。
我和小敏可是亲姐妹啊,就差两岁,可再看看现在的我……
接着,就见小敏一家人进了洗浴中心。
我赶紧加快脚步,小跑了两步,瞅见小敏被服务员带进了一间单人房。
我刚想跟进去,服务员伸手就把我拦住了,那眼神,明摆着嫌弃我穿得破破烂烂,人也土里土气的。
我二话没说,从包里掏出几张票子,直接塞到她手里,我才不管多少钱呢,反正这些钱都是从王有福酒楼顺来的,不干净。
塞完钱,我也不管别的,径直就走了进去。我瞧见小敏进的是 109 房间。
我走到门口,也不知道为啥,心里突然就慌了起来。
我抬手敲了敲门,里头小敏问是谁,本来都到嘴边的“姐姐”俩字,我临时改成了“打扫卫生的”。
小敏开了门,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这都准备开始洗了,怎么还有人来打扫啊?赶紧扫完走人,一会水该凉了,你们可得给我退钱啊!”
“小敏。”
“你谁啊?咋还知道我名字?”
“小敏,我是你姐啊。”
小敏一下子愣住了,我清楚地看到她眼睛瞪得老大,原本眼里的那种瞧不起、不屑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惊恐和慌张,这下我心里明白了——
爸妈卖我的事儿,小敏肯定知道内情。她早就知道这么多年我根本就没死。
“妹啊,爸妈卖我的事儿,你到底啥时候知道的?必须给我讲清楚!”
小敏听我这么一说,突然尖叫了一声,还好这洗浴间是关着门的。
小敏转身就想夺门而出,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门把儿,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干了二十多年农活,这手劲可不是盖的。
小敏被我打得哭了起来,我也忍不住哭了。
比起那些坏人对我的伤害,亲人们的狠心绝情,更让我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就这么个小小的洗浴间里,我一边哭一边朝着妹妹又捶又打,
妹妹也不甘示弱,又抓又挠,把我的脸和脖子都挠得稀巴烂,这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姐啊,你可不能怪我啊,是爸妈他们非要卖你的,我就算听见了,又能咋样?家里哪轮得到我说话呀!”
“那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要是我早知道,起码还能跑啊! ”
「你要是跑了,咱爸不得把我卖了呀!」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一直真心疼着的妹妹哟。
我掏出那把杀了王有福的尖刀,盯着小敏说道:「妹,我真后悔以前那么疼你。」
我扬起刀柄,朝着小敏的后脑砸去,可打完后,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再补上一刀。
那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小敏就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可我却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她喊我姐姐。
我把那件沾了血的外衣脱下来,轻轻地盖在了小敏身上。
离开洗浴中心时,路过门口吵吵嚷嚷的人群,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汗臭味,还夹杂着血腥味,而且那股血腥味仿佛渗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瞧见了警车,好多辆警车排成一串,有的朝着王有福酒楼的方向疾驰而去,有的则从那边开了回来。
我回到爸妈家,大门紧紧关着。
他们还没回来,我一边嚼着又干又硬的馒头,一边琢磨着,
我该怎么跟爸妈还有耀祖开口说第一句话呢,他们可是让我过了二十二年猪狗不如生活的罪魁祸首啊。
正门关得死死的,对面还有朱阿婆一家和好几户邻居呢,就这么进去肯定会被人注意到。
我瞅见邻居和爸妈住的楼之间有条缝隙,那其实是条排水沟,我比划了一下,勉勉强强能挤进去,从那儿翻进庭院应该没问题。
墙头上用水泥砌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碴子,明显是为了防止小偷翻墙的。
我把布扯成大块的布片,缠在手上。
可布条不够用啊,我就抓了两把狗尾巴草缠在手上。
那些狗尾巴草长得都快到我腰这儿了,秋末的时候正好脱水变干了,这枯草还挺有韧性。
我捡了半块红砖,寻思着可能得用这红砖把玻璃碴子敲掉一些。
我在两堵墙中间的夹缝里慢慢往上爬,背着的包袱被墙面蹭得丝丝缕缕的,
手上缠得太厚,右手还拿着块砖头,费了好大劲才好不容易爬上去。
我咬着牙,把左手伸进碎玻璃间那一点点空隙里,找到了个着力点,然后右手握紧板砖,攒足了劲,朝着玻璃碴子平着撞过去。
玻璃碴子一下子就碎了,清脆的响声过后,碎片往院子里掉落,可我却没听到碎片落地的声音。
很明显院子里不是水泥地,按爸妈的习惯,院子墙根那块估计是土地。
我又砸了两下,然后把板砖扔了。
可能是砖头落地的动静有点大,我听到邻居家吱呀一声开了门,有人出来问是不是孩子在闹。
我大气都不敢出,两条腿撑在两堵墙之间,左手被玻璃碴划得生疼,血顺着掌心往下流,我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会儿,邻居终于关上门进去了。
我慢慢挪动位置,胳膊扒住墙头。这下能看到院子里了,果然下面是一大片葱。我一咬牙,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还好包袱够大,我背部着地,倒也没摔伤。
我坐在葱地里,打量起这个院子。院子不算小,四周都是水泥地的大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好些农具,
铁锹、铁铲子,还有小播种车,全都锈得不成样子,感觉轻轻一碰就要散架了,可就是没人舍得扔。
瞧这做派,就跟汪诚顺一贯的德行似的,家里啥破烂玩意儿都舍不得扔。
院子里摆着一张方桌,还有五张凳子,方桌上落了好些枯黄的树叶,一看就知道家里人有段日子没回来了。
门没锁,我一推就进去了,把包袱往地上一扔。屋里东西又多又杂乱,那台缝纫机还盖着块破了洞的白布。
我打开灯瞧了瞧,全屋就开了一盏最暗的灯。
客厅里高桌低凳的,摆着空果盘、手电筒、茶缸子,那电视机嚣张地竖着两根天线,旁边还有个针线笸箩,里面竖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
我慢慢顺着楼梯往二楼走,就像参观陌生人的家一样打量着现在这地方,又忍不住想起以前连筷子都凑不齐的那个家。
以前我一边用一根筷子和一根细树枝扒拉着米饭,一边背“钟鼓馔玉不足贵”。
二楼有三间卧室,看样子一间是我爸妈住的,一间是耀祖两口子的,还有一间是耀祖孩子的。
我把他们的全家福给打碎了,哼,好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呐。
接着我又把全家福撕得粉碎。
然后我换上了母亲的衣服,在父母的床上和衣躺下睡了。
这一晚上净做噩梦了,恍惚间感觉房间里好像有另一个我。
梦里我没被拐走,正在厨房忙活着给全家人做早饭。
我在二楼往外面看,发现爸妈回来了。
驾驶座上坐的是耀祖,紧接着耀祖的老婆孩子也下了车。
没想到汪诚顺的腿瘸了,还拄着根拐呢。曾经那个整天挥着拳头逼我干活的父亲,现在只能靠拐杖走路了。
妈妈搀扶着父亲,耀祖一家却没有要进家门的打算。
随后汪诚顺和张宝花进了屋,他们宝贝儿子开着车就走了。
我赶紧躲到耀祖的房间里。
没多久就要和父母见面了。
我在耀祖房间门口半蹲着。
我清楚地听到了父母推门、上二楼的动静。
汪诚顺拄着拐,上楼梯特别费劲,还时不时传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老两口坐到床上,汪诚顺把拐杖一扔,就往那方块被子上倒下去。
在父母回来之前,我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我特别害怕他们发现我的衣服,察觉到我的气息,就像在老申家的时候一样。
在老申家,婆婆要是发现我进过堂屋,就会狠狠拿荆棘条抽我;
要是看到猪石槽上有我吃剩的饭,就会用小脚点着我,还把申傻子喊来,申傻子一遍又一遍地抬起那双满是老茧的巴掌。
那个老畜生要是听到我在黑夜里的喘息声,就会流出黏糊糊的口水。
我只能把自己藏起来。
藏在掉渣的土墙后面,藏在黑夜笼罩的墙角,只有悄无声息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我和汪诚顺、张宝花,中间就隔着两道门和一条过道,可他们的声音却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老头子,这趟你可玩得够美啊,花了耀祖不少钱呢,都赶上半个鸡棚一秋产的蛋钱了。”
“别跟我提鸡啊蛋啊的,就算蛋都没了,鸡总还在吧。
「你个没良心的大公鸡,光知道吃也不会下蛋。」
「哈哈哈哈,大母鸡,咱歇两天,去小敏那儿再玩两天。你还真生了些有用的蛋。」
「快别吭声了,我得睡会儿。」
没一会儿,鼾声就响起来了。这时,一面小镜子恰好照到了我。
头发花白又乱,像个鸡窝扣在头上,脸暗淡发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交错的伤口。
伤口结的痂就像甩不掉的蛆,一直好不了,也弄不掉。
眼窝深陷下去,黯淡无光,满是血丝的眼睛就像黄村那头快吐血的恶狗。
我听到有个小孩在说话,咿咿呀呀的,听不清楚。
她问我是谁。
我是谁啊?
我是明码标价却不受宠的老大,
我是在深水槽前埋头苦干的穷学生,
我是为了学费被车轧死的倒霉蛋,
我是在猪圈里讨饭、衣不蔽体的贱骨头,
我是屠村灭种、下毒放火的汪小玲。
楼下电话猛地响了,像个疯女人尖叫着,一下子打破了下午的宁静。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我头皮发麻,脚底瞬间涌起想逃跑的念头。
我妈张宝华半披着外套走了出来,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下楼去接电话。
趁她下楼梯的时候,我紧紧握住门把手,轻轻开门,
没让生锈的合页发出一点动静。
张宝花在楼上低着头,竟然完全没注意到我站在楼上投下的影子。
她接起电话,把电话夹在肩膀上问:「谁啊?」
「是汪诚顺家吗?您是汪小敏的家属吗?」
「是是,小敏儿是我闺女。」
「汪小敏昨天在大众洗浴中心被人杀了,请您赶紧来公安局配合调查……」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电话漏音太厉害了。
张宝华迷迷糊糊的神情渐渐变得呆滞,放下电话时,恍惚间还摔了一跤。
我就站在她身后。
可她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双手开始哆嗦。一个寒颤,让她浑身像被雷劈了似的抖起来,嘴唇呆呆地张着。
在她喊出「老头子」之前,我快速闪到她面前,捂住她的口鼻,用力往前推。
张宝花的背被抵在墙上,双手被我抓住,她急得像筛糠一样左右乱晃,嘴被我紧紧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看得出她根本接受不了丧女之后的这突然袭击。
她眼睛一直眯着往上看,就像我小时候被爸妈掐着脖子,用扫把指着时,嘴里一直想发出更大的声音。
「别出声了,把汪诚顺喊下来有啥用,他现在就是个瘸子。」
张宝花一下子停住了,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对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很明显,她听出我的声音了,听出了这个二十二年没见过面的大女儿的声音。
我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凑近,近得不能再近,闻到妈身上有股挺好闻的果木味儿。
小时候,每次我摘完满满一大筐菜,或者捡够一筐玉米粒,把家里堆得像小山似的大碗小碗刷干净后,妈就会夸我,还会把我抱在怀里摇来摇去。
我把脸埋在妈脖子那儿,就能闻到淡淡的果木香气,就好像是玉米粒和桃树混合起来的那种味儿。
这味道可真讨厌呐。
让我一度以为我妈是真心爱我的。
我额头紧紧顶着张宝花的额头。
我能感觉到她不停地往外冒汗,我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小敏是我杀的。」
她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一串泪水,嘴巴大张着,好多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我手上,整个人没了力气,瘫靠在墙边,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不再挣扎。
她哭起来的样子可真丑啊。
眼泪把眼角深深的皱纹都填满了,就像是干涸了好多年的河床,突然迎来上游一闪而过的充足水源,水刚流过,地皮就湿了,只留下坑坑洼洼的泥浆。
我懂她这些眼泪,里面全是怯懦和对活下去的渴望。
一个能设局卖掉自己大女儿的女人,对二女儿又能有多少深厚的母爱呢?
我一把将张宝花拽到电话旁边,她就像没长骨头的章鱼,全身的支撑点都在我手上,任由我随意摆弄,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拎就怎么拎。
「打电话叫耀祖过来。」
她眼神里的怯懦中又夹杂着乞求,她想求饶,就那么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咬着牙摇头,可就是不敢开口,生怕惹恼了满脸惨笑的我。
她最疼耀祖了。
甚至比对我爸的爱都多。
我小时候无数次幻想,妈妈不给我吃鸡蛋,是因为鸡蛋本来就不好吃。
可当耀祖拿着煮鸡蛋在我面前显摆的时候,我这自我安慰的想法一下子就破灭了。
「耀祖,回来一趟。」
「怎么了,我刚走啊,还得开车回去?」
耀祖不想回来,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张宝华悄悄松了口气。
我把尖刀抵在她脖子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儿啊,这月卖鸡的钱,忘……忘了给你了。」
「你怎么不早说,还得我放下老婆孩子回去一趟,你这记性。」
听到这话,我都忍不住笑了。
耀祖和妈真是一点都没改变啊。
一个几十年如一日地拼命付出,像被抽血刮骨一样奉养家人。
一个习惯了索取,乐此不疲,就像蛆虫紧紧附着在骨头上一样。
还挺庆幸耀祖这么自私的,要是他稍微关心妈一点,就能听出妈说话时那颤颤巍巍的语调。
张宝花眼神飘忽不定,我一松手,她差点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汪诚顺的鼾声突然提高了一个声调,让我烦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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