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时 古代城镇)

明朝弘治十四年,公元1501年。

湖州府平湖县,有个姓金的寡妇,上吊自尽了。

这金寡妇的丈夫多病,一年前死了,夫妻俩育有一女 ,此时也不过五岁。

金寡妇的丈夫吧,活着的时候还算有钱,有钱还不算,名下还有产业,是个生意红火的绸缎庄。

所以说,金寡妇虽然要独力抚养女儿,但是她们的生活不能算贫苦,而是很有保障。

不过女人家嘛,碍于封建礼教的限制,她们在古代不好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所以绸缎庄的生意,金寡妇一直是交给几个伙计来打理的,她自己只是按月收钱,做个甩手掌柜。

这鳏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金寡妇这种死了丈夫,独自生活的女人,人们对她的私生活总是会充满不怀好意的关注。

但是实事求是的说,金寡妇性格内敛不张扬,本身她就是一个极守妇道的女人,而且自从死了丈夫之后她就有点消极避世,所以她和民间基本上也没有社交来往,平时更没有人议论她,既然如此,金寡妇何以突然自尽呢?

如果世上只有她一人独活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她还有一个不过五岁的女儿,她怎么忍心就这么抛弃女儿而去呢?

不合理,实在是很不合理。

一片疑惑之时,金寡妇的小叔子潘槐提出了一个想法。

(明朝仕女图)

潘槐说,有件事儿十分凑巧,那就是嫂子死的这天,刚好是自己大哥一周年的忌日,所以很有可能,是嫂子太过思念丈夫,一年来悲伤成疾,因此而殉夫了。

既然排除了他杀,那么潘槐提出的这个想法,就还是很合理的。

在获得了大多数人认同的情况下,潘槐趁热打铁,他拉来乡约保长,以及县里有名望的士绅们,一起联名向县衙上书,希望衙门可以表彰自己寡嫂的这种贞洁行为,给寡嫂一块旌表。

旌表,说白了就是贞节牌坊。

县衙对这种事儿,那当然是喜闻乐见。

要知道,此时世态炎凉,本来妇女丧偶按照旧制应该守孝三年,可这些女子都是青春靓丽,哪里耐得住这样的寂寞,所以往往是丈夫新死没多长时间,她们就改嫁了。

民间风气如此,这就代表了你作为县令,你在当地就没有把民生教化工作给干好。

为官一任,您要是在任的时候不出两个大贤,不推两个孝子什么的,您这县令脸上无光啊,就算是同僚他也笑话你。

平湖县的县令正愁没业绩呢,这直接送上门来一个贞洁烈妇,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而且,潘槐又和县令交代了不少的信息,说自己这个嫂子啊,去年他夫君死的时候她就分外伤心,当时就要随夫君而去,我们一家人子好说歹说一顿劝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谁成想,今年大哥忌日,我们是一个没留神没看住,嫂子竟然就这么随着大哥去了。

潘槐说的是声情并茂,潸然泪下,而且他情绪十分激动,恳请县令一定要替寡嫂申请贞节牌坊,潘槐甚至说,只要能评上,这中间的花费他潘槐都可以一力承担,他来报销。

(明朝官员像)

潘槐本来是想要向县令献一献殷勤,但是没想到县令听完他这么说,反而有点不乐意了。

县令说了,哥们这还用你掏钱么?显着你了?金寡妇为夫殉节,这是义举,衙门肯定是鼎力支持,也一定会给你往上报,就不用你瞎操心了。

老实说,为金寡妇申请一块贞节牌坊,对县令来说,这实在是小事儿,因为县令只需要逐级向上汇报,一直汇报到礼部,礼部签字盖章认可了,再把文件发还回来,这事儿就算是办成了。

这种事儿之所以不常见,不是因为不好办,而是因为没人死。

可金寡妇死了,那这事儿在所有人看来就都是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礼部一天那么多公务要处理,对于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也不会深究,而只会照章办事走流程。

但是没成想,金寡妇这个事儿,到礼部还真出了岔子。

负责核准金寡妇一事的礼部官员,叫做罗盛。

这个罗盛,一直以工作态度认真著称,一般人把这种文件拿到手那根本不会看,直接批了就算完事儿,因为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自己增加工作负担,但是罗盛不一样,本着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他把此事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很快发现了一些疑点。

一来,金寡妇既然有必死之心,旁人又怎会劝得住?夫死之日她就随夫而去了,何必等到一年之后?

二来,世间向来骨肉难分别,金寡妇这一死可不是一了百了,她能舍得她那尚且稚嫩不能自立的孩子么?

三来,潘槐不过是金寡妇的小叔子,古人避嫌,两人之间平日素无往来,潘槐何以如此热情主动的为寡嫂申办贞节牌坊呢?

综上所述,罗盛认为此事大有问题,但是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非他所长,所以他干脆把文件转送了刑部。

(贞节牌坊)

这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刑部不介入不要紧,刑部一介入,竟然真的起底出了一场惊天大案。

原来,这个小叔子潘槐在哥哥死后,一直觊觎哥哥留下的绸缎庄,想要据为己有。

但是问题是,虽然是一母同胞,但他哥哥在还没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和潘槐分家了,俩人在财产上已经没有了瓜葛,这个绸缎庄的唯一的顺位继承人,只会是金寡妇和她的女儿。

如果潘槐想要夺取这个绸缎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三年之内,金寡妇不守妇道改嫁他人,那么寡嫂就等于是女版的“净身出户”,那么哥哥留下的绸缎庄就不再属于她,既不属于金寡妇,那么必然就会由和哥哥血缘关系最近的自己来继承。

可是,金寡妇真是古来红尘痴情如此,早在丈夫死时,她就发下了终身守寡不再改嫁的宏愿,那金寡妇不改嫁,她就出不了户,她出了不户,她女儿一天天长起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金寡妇再招个女婿娶了她女儿,那么哥哥的绸缎庄就成了人家女婿的产业。

金寡妇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把绸缎庄赠予小叔子潘槐,而潘槐也没有胆量冒天下之大不韪逼迫寡嫂改嫁,可以说,潘槐想要侵占绸缎庄,那真是难比登天。

可巧,潘槐在社会上有个狐朋狗友,名字叫做冯仁,此人品德败坏,心性不良,得知潘槐的苦闷之后,主动跑过去给潘槐支招,表示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不出一个月我就给你办妥。

常理人情,正道公心,只要金寡妇行的端坐得正,谁都不能夺走她的财产,那冯仁何以如此胸有成竹呢?

因为嘛,冯仁是个坏人,他用的招数,那都是十分下三滥的,一般人防不住。

(密谋策划)

翌日,平时基本不来走动的潘槐突然跑去寡嫂家中,要求寡嫂带着孩子到潘氏祠堂里去祭扫潘氏先祖的灵位。

古人敬祖先,尊天命,这种礼仪互动,金寡妇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以为这也属于是诚孝之道的一部分,金寡妇也没多想,带上自己的女儿, 把大门一关就跟着潘槐走了。

然而,金寡妇前脚刚走,后脚这个冯仁就鬼鬼祟祟的潜入了金寡妇的家中,还藏到了金寡妇的床底下。

这金寡妇毫不知情,她跟着小叔子到了家族祠堂是又扫又拜又上香又磕头,从早忙到晚,到天黑才回家。

金寡妇好不容易忙完了,正要带着女儿回去,潘槐却又十分怪异的表示,怕天太黑路上不安全,所以要亲自把寡嫂送回去。

而且,还不是潘槐一个人,他还领了一大票的潘家族人,颇有兴师动众之势。

这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潘槐前脚把寡嫂送回屋里,假装送完就要走,结果提前藏好的冯仁竟然从金寡妇的床下爬了出来。

金寡妇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刚要喊捉贼,结果冯仁反咬一口,说自己是金寡妇空房难守,在外头找的新欢,并且将自己和金寡妇的关系往奸夫淫妇那方面描述,言语之间更是龌龊不堪。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亲眼所见金寡妇的床下竟然钻出个男人来,这回真是由不得金寡妇辩解了。

要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金寡妇丧夫不过一年,巧在今天又是金寡妇丈夫的忌日,潘家族人未免心寒,小叔子潘槐更是脸色一变,扬言要把这个伤风败俗,不守妇道的女人赶出潘家去,这就是要把金寡妇的地位给剥夺了。

事情到这一步,潘槐就算是得逞了。

(自尽身亡)

他利用冯仁给寡嫂泼脏水,败坏寡嫂的名节,如此一来,金寡妇早晚被潘家族人扫地出门,到时候绸缎庄还不早晚是自己的?

但是万万没想到,潘槐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自己的嫂子性情竟然如此刚烈,受人污蔑不能自辩之下,竟然转身出屋,找了根绳子就吊死在了房梁上。

作者相信,金寡妇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当清白被以阴谋诡计所损毁,当解释成为了众口悠悠下的苍白无力,金寡妇选择了用死亡来做最后的抗争。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让子弹飞》里的小六子。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潘槐也慌了,他只想侵吞财产,却没想到闹出了人命,私下里他埋怨冯仁非要搞这一出栽赃陷害,这才害死寡嫂,结果冯仁却两眼放光是拍手称妙。

因为在冯仁看来,金寡妇的死,对于他们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妙笔。

活人总有纷争,你今天把金寡妇撵了出去,抢了她的绸缎庄,难保她明日不会卷土重来,再把铺子抢回去。

但是现在好了,金寡妇死了,这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再抗争,所以金寡妇怎么死的,可就全凭你潘槐的嘴了。

你大可以说你家嫂子是为夫殉节而死,顺便上表朝廷,为她请一块贞节牌坊,金寡妇说到底是你们潘家的女眷,到时候朝廷的封赏下来,那光宗耀祖的是你们潘家,听说凡民间家中得了这牌坊,不仅大大有赏,就连徭役和赋税都能给免了,你又何乐不为呢?

用她金寡妇一条命换来如此富贵,你说妙不妙?

冯仁和潘槐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他们骗过了县令,骗过了层层递进的朝廷各部门,却在礼部栽了跟头。

礼部把案子送到刑部,刑部派出几位吏员,下到地方调查走访,几天时间就研究明白了。

我们要感谢罗盛,是这个认真履行工作职责,一丝不苟的礼部官员,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明孝宗像)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案子最终还被呈送到了御前,落到了明孝宗朱祐樘的手上,所以这个案子最后是由皇帝亲自审理,亲自御批的。

在孝宗看来,金寡妇虽然是自尽而死,但她之所以放弃生命,完全是落入了冯仁和潘槐给她设计的陷阱中,所以,皇帝认为金寡妇本质上是被冯仁和潘槐逼死的,按照《大明律》,逼死同族亲尊长辈者,绞死,因此潘槐落了个绞监候,秋后处斩,而冯仁的行为更加恶劣,他不仅直接逼得金寡妇走上了绝路,还故意破坏金寡妇的名节,损其人格,更为人理常情所不容,因此他则落得了一个斩监候,没到秋天就给砍了。

这正是:

人间正义长存世,奸邪之徒终难宁。行善积德天眷顾,作恶多端地不容。

善恶因果皆自种,来日方长终得清。劝君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

小小的平湖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少了病逝的丈夫,痴情而贞烈的妻子,只剩下懵懂无知的孩子,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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