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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9月,夏日的暑气还未褪去,在北京八宝山的菊花厅内,却弥漫着悲伤的凉意。
       北大的师生聚集在这里沉痛哀悼,著名主持人撒贝宁亲自致悼词,北大校长更是几度哽咽。
       然而静静地在菊花中沉睡的,不是什么烈士,也并非德高望重之人。


       躺在水晶棺里的,只是一位24岁的普通女生,她的长发乌黑,脸颊苍白。
       她是北大的“寒门才女”张培祥,三次惨遭退学却依然以高考状元的身份进入北大。
       她写过的《卖米》曾感动了全国,被读者称作“可入选语文课本的佳作”。
       可惜天妒英才,她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悲情……
       2
       1979年10月6日,张培祥出生在湖南醴陵一个贫困的山村中。
       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早就丧失了劳动能力,母亲得过小儿麻痹症,腿脚不便,她还有个年幼的弟弟。
       这一切的状况昭示着她来自于一个极度贫寒的家庭,而《卖米》这篇小说,正是源自于她真实的生活。


       夏天天没亮,小小的琼宝就要和母亲挑米赶场去卖,她挑六十多斤的,母亲挑八十多斤的。
       琼宝家的米质地细嫩、白皙,与别家掺杂着灰土的米不同,她家是应该能卖出一块一毛的好米。
       然而米贩子凶狠地杀价却令母女俩开心不起来,好米至多卖到一块八分的价格。
       火辣辣的日头热得人皮钻心的痛,可是母亲依然不愿离开摊位,心焦得只扒拉了两口饭。
       直到傍晚天擦黑,米连一块五分都卖不出去了,只好再担回家。
       懂事的琼宝抢先挑起八十多斤的米袋,可是稚嫩的肩膀承受不住重压,倾斜之下将米洒了出来。
       母亲温柔地埋怨她,琼宝却灵机一动,用草帽将米装了起来插进米袋里。
       母女俩嬉笑着走回了家,仿佛没有把米卖出去这事的忧愁。


       晚上父亲沉重的咳嗽声又传来,但是躺在床上的琼宝只觉得枕头的滋味又香又甜。
       从小时候开始,张培祥就隐隐察觉到了生活的不公和苦痛,但她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悲伤的事情,一家人相互扶持,是贫苦中的快乐与幸福。
       就像大米,你必须用手搓去那坚硬苦涩的外壳,才能把软糯香甜的白色含入口中。
       她第一次品尝到命运的苦涩,是在10岁那年。
       有天放学回家,年幼的弟弟连忙把她往家里拽,说父亲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
       小小的张培祥紧紧地抱着书包,面对着严肃的父亲不知所措,疾病只是把这个男人的体力变得虚弱,却没有磨灭他骨子里的执拗与倔强。


       “咱家没钱供你上学了。”话一出口,父亲自己先叹了口气。
       还在上小学的张培祥,早已展露出惊人的学习天赋,每当发下新课本来,她只需要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把语文书上的文学名篇背诵下来。
       她与文学有着不解之缘,可是现在父亲却要亲手斩断这道联结。
       她张了张嘴,还想争取些什么,父亲却站起身走出了门,不愿意看到她失望又无助的表情。
       过了几天,姑妈张元桂知道了这件事,气冲冲地跑去质问她的父亲:
       “孩子成绩这么好,你怎么就让她退学了?”
       可是环顾着她家徒四壁的场景,姑妈还是沉默了。
       穷,永远是挡在张培祥面前的一堵巨墙,外面隔着的是她光明的未来和文学的梦想。


       姑姑拉起她的小手,说:
       “走,跟着我,我供你上学。”
       虽然她诞生于苦痛的黑色沼泽,但是总会有微光照亮这片泥潭,这一路上,萤火伴随着她的一生。
       在姑姑的帮助下,张培祥也很争取,她以优异的成绩从小学毕业,考到了重点中学醴陵一中。
       可是贫寒的家境下,她只读到了初一就没钱继续读了,因为父亲的病情加重,需要送到医院去治疗。
       她和母亲去卖米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当时她就想停学把卖米的钱都留给父亲去治病。
       然而年幼的弟弟却站出来和姐姐顶嘴道:
       “你比我更有出息,要停就停我的!”


       最后她还是转到了乡下的龙虎中学念书,但是乡镇的教学水平和城里的重点中学天差地别。
       不过命运总是在最低谷时来一场峰回路转的玩笑,她的堂叔张浩良当时正在醴陵四中任教,得知了这件事后,硬是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学校。
       转到四中的张培祥依旧刻苦,几乎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成绩单上的数字总是令人欣喜。
       然而她仍然无法阻挡贫穷对她的影响,在中考时,她选择了去报考中专,因为当时从中专毕业是可以分配工作的。


       四中的校长罗定中得知了这件事,连忙赶到中专的考场拦下了她,质问这个瘦弱的女孩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她哽咽着,面对父亲和校长,说出了自己想要读高中的念头。
       走出考场,满分740,她考了727分。
       没有任何悬念,张培祥升入了高中,并且年年保持第一的水平,总是高出第二名100多分。
       她的班主任汤金怀对这个小姑娘印象很深刻,在他的视线里,张培祥总是拿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但不会在课上偷看。


       古典文学、世界名著,她往往用几天的时间就能看完,而且过目不忘。
       你去问她这本书里的故事情节,她总能给你说的清清楚楚,还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特感悟。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在高中里,她的文学天赋开始崭露头角,每一篇语文作文都会被老师拿来当作范文展示。
       她经常会去图书室借书,没过两三天就会还回去,再找来一本新的继续看。
       管理图书的老师看她这样,喝止她,说:
       “如果你不认真看完一本书,就不要总是把书借走耽误别人看。”
       张培祥却很委屈,告诉老师自己已经认真看完了,并且把书中人物的关系和故事情节讲得一清二楚。


       其中,她最喜欢的书就是《红楼梦》。
       这个瘦小的身影如果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一定会成为惊艳众人的才女,但是高二的一天,她却突然在学校的宿舍里消失了。
       3
       一开始老师们以为张培祥的家里有事,她需要临时回去处理,但是鉴于之前的事情,校长罗定中却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赶到张培祥的家中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竟然私自去打工了,任何风声都没透露出去。
       父亲做了胆结石的大手术,母亲患了乳腺癌,家庭的重担让她瞬间被命运扼住了咽喉,窒息之下她想到的只有去打工,才能勉强在贫困的苦海中挣扎露头。


       经过四处打听,罗定中才得知她跑到了遥远的深圳,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
       碍于当时并不发达的通讯,唯一能联系到张培祥的方式,就是她的小姐妹定期通过小卖部的座机给家里打来的电话。
       罗定中不甘心这样一个学习优异又刻苦的好苗子就这样被葬送。
       他跑到电信局,挨个查从深圳打来的电话记录,然后再一个个打回去。
       既然张培祥瘦弱的身躯无法和命运抗争,那么就由他们这些强壮的大人替她争一争。
       其实她的这些做法也属于无奈之举,毕竟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她的认知就是帮母亲多担那八十斤的米,而不知道如何把米用一块一的价格卖出去。


       “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不好好读书,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任何情况!”
       罗定中的话敲醒了张培祥,她保证会在高考前回到学校认真学习准备考试。
       1997年6月25日,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她最终以株洲市第一、全省第五的好成绩考入北京大学法学系。
       万物有裂缝,光从痕中生,她终于凿开了困住自己的黑暗,迎来了人生中的曙光。
       她彻底成为了家里的希望,拿着亲戚朋友拼凑来的1000块,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


       来到学校后的张培祥并没有懈怠,她一天打三份工,白天认真学习,晚上就搞创作,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和文学之间的牵绊。
       她以“漫天飞花”为笔名,写下了以红楼梦为基础的《大话红楼》《飞花读红集记》等作品,迅速火遍了全国高校的论坛。
       她用自己的笔,在岁月的躯干上深深凿刻下自己的痕迹,这是对苦痛命运的宣誓,她用文字在世界上留下了鲜艳的色彩。
       成绩优秀的她还参加到北京电视台的栏目创作中,也为湖南台主持和策划了《新青年》的第一、二期节目。


       本科毕业后,她又考到了校本部的法学院研究生,四年的时间里,她从没有放松过。
       2000年之后,她开始给家里寄钱,翻新老屋子、洗衣机、电视机、电话、父母的医药费……这些曾经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全都解决了。
       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正是因为与命运的多次抗争和别人的鼓励和帮助,稚嫩的肩膀挑起米来能够步伐稳健地往前走了,不会再冒冒失失把米都洒出来。
       她用手搓开坚硬的稻谷壳,是细腻白嫩的米粒,这就是幸福。


       不过命运似乎总会戏耍着她,就像她在《大话红楼》中所叙写的无尽轮回,这次到来的不是物质的苦痛,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2003年,全国爆发非典,张培祥的身上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红点和青紫,平时说话喘气也很劳累,但是非典的症状做对比后,并不符合。
       随着夏天的到来,非典消失,她来到医院正式检查,却确诊了比非典还严重的病:
       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无奈之下她住进了医院,但是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和弟弟,因为弟弟马上就要高考了。
       自小她就历经坎坷,不过经过多年的捶打,她的灵魂早已变得坚韧无比。


       她在病重中写下:“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既然留不住人间,那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过好短暂的每一天。
       她把创作的事情搬到了医院,在每次治疗过后,都会在论坛上继续发表自己的作品,哪怕是药物也缓解不了的疼痛,她都能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即便是阴云漫天的日子里,我也会记得往日的阳光,并憧憬明日的温暖。”
       弟弟高考后,和父母三人一起和张培祥做了最后的告别,没过多久她还是离世了。
       24岁的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两个字是:花谢。


       漫天飞花被风吹散,化作泥土又变成来年的嫩芽,她用生命撰写的诗篇却依然留存于大地。
       北京大学感动于张培祥的一生,破例为她在北京八宝山申请了墓碑,她的骨灰一半被带往家乡,一半留在了求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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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多方面,都是沿着姐姐的道路在走,不过没有姐姐这么出色。”
       张培祥的弟弟张毅已经是家乡的一名公职人员,日常生活里他像姐姐一样,有着文学创作的爱好。
       他忘不掉姐姐当年去卖米的场景,并且一直把她善良、朴实的性格当作自己学习的榜样。
       她的父亲拖着病体,拉来一桶桶的水泥和石砖,给张培祥造了一个小小的怀念亭,就坐落在她幼时采茶籽补贴家用的地方。


       那里有她最爱看的日出,一如她短暂却蓬勃的一生。
       张培祥就读过的醴陵四中给那些建档立卡的贫困学生免除了全部的学杂费,而且每学期有1500块的补助。
       没有建档立卡的学生,也会有相关的组织去提供帮助,支持他们继续把学念下去,因为他们的学姐张培祥就是这样走出来的。
       一个人的肉体可能会被无情的命运磨灭,但她留存下来的精神和意志,永远都如飞花,年年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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