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深度解析：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有没有一部电影，能够媲美《霸王别姬》
       “仅有”不敢说，但《芙蓉镇》绝对算得上一个
       什么叫勇敢？
       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能够热爱生活！
       虽不知苦难何时来临，更不知道苦难何种模样，但最能摆好最好的姿态，迎接苦难的到来。
       活着，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机会等来一切可能！
       如此，方为勇敢！
       特殊年代，诸多颠倒，作为芙蓉镇著名的二流子，就连王秋赦自己都没想到，不靠勤劳也能致富，不靠努力也能翻身。


       李国香带领县工作组入驻芙蓉镇，王秋赦根红苗正，自然成了首要的考察对象：
       同志们，解放都十四五年了，而我们的土改根子王秋赦，他们并没有彻底翻身，这是什么问题
       不抓阶级斗争，不搞运动，怎么得了
       所谓“土改根子”，就是“积极分子”，就是愿意站出来斗争的“勇敢分子”，可王秋赦是二流子，如果工作的目的是让二流子翻身，那么谁会倒霉，可想而知。
       当然，此时的李国香像极了某些准备打击报复的领导，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或是制度要求，或是工作必须，反正就是天公地道，不办你，不足以平民愤，不办你，不足以慰民心。
       李国香想要报复谁呢？
       芙蓉镇的“豆腐西施”胡玉音！
       就因为她生活美满了，就因为她勤劳致富了，就因为镇上有头有脸的男人都喜欢胡玉音，而自己却无人问津。
       然后，李国香开始工作了，调查的对象就是胡玉音：
       我们县委工作组到镇上来，早听说了吧
       嗯
       开展运动嘛，我们要对各家各户的政治经济做一个摸底，对工作组讲老实话，就是对党讲老实话，我的意思，你懂吧
       嗯
       李国香什么意思？
       我来摸底，你必须实话实说，否则就是对抗乃至造反！
       这个大帽子一扣，李国香的身份就变了，可以随意拿捏胡玉音；有了这个大帽子，这就不是一次简单的摸底，而是问询乃至审讯，几乎能够决定胡玉音的生死。
       我这初步为你算了个账，你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你每圩大约卖五百碗米豆腐，收入就是五十元钱，一个月六圩，收入是三百元，再给你扣除一百元的成本费，还剩下两百元，胡玉音，你的收入可相当于一个省级领导的水平了
       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熟悉，我们说你一天挣九千，你就是一天挣九千，算什么平均，有什么成本，你是标杆，必须给我立着！
       胡玉音一个月收入两百元，那就是省级领导的水平，那就是不应该，那就是错！
       谁让你勤劳致富了？
       谁允许你打破阶层，闯入另一个收入领域的？
       你想当标杆？
       那也得大环境需要！
       胡玉音清楚这里面的厉害，赶紧给出解释：
       我们这个是小本生意，平常我们过日子稀里糊涂的，也没怎么算计，李组长，我们有营业证的
       听到“营业证”，李国香笑了：我想办你，还管你是不是合法经营？
       我想办你，就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找？
       天真了吧！
       乖乖坐好，看我如何寻找你的错误：
       这新屋的地基是雇农王秋赦的土改果实吧
       算不算剥削？
       门上的对联也是出自反动右派秦书田的手笔
       算不算勾结？
       更重要的是，我还能找到你侵吞国家财产的罪证：
       粮站主任谷燕山，每圩都从打米场批给你六十斤大米
       那不能算是大米，是碎米谷头子，镇上好多单位和私人都是买去喂猪的
       别人买去喂猪，卖给了国家，你呢，你买碎米谷头子，把他变成了商品，给了自己
       领导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解释就是狡辩，狡辩就是态度不端正，错上加错。
       听听领导的解释：别人买了碎米喂猪，然后卖给国家；你买了碎米做生意，然后肥了自己；两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千万不要强调什么别人卖猪也能挣钱，也是肥了自己，领导说啥就是啥；如今年月，领导尚且嘴大，更何况那个年代，就算争到了对错，也会失去所有，何苦来哉！


       粮站主任谷燕山一共卖给你是11880斤大米
       不，李组长
       对吧
       别紧张嘛，我只是来摸一下情况，我也挺忙的，不多坐了
       整个摸底过程，李国香全程都在定罪，丝毫没给胡玉音解释的机会。尤其最后一句“别紧张”，像极了别人污蔑你，然后再给你一句“既然你是清白的，你为何如此激动呢”。
       再遇这种人，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请不要吝啬自己的巴掌，打完别忘了说一句：既然枉顾脸皮，何惧一个耳光！
       准备好了证据，李国香主持召开了全镇大会，本次会议的目的很明确，借着整人的机会，争夺芙蓉镇的控制权。
       这就是芙蓉镇大名鼎鼎的秦书田
       是一个罪行严重的右派分子
       被开除回乡，监督劳动改造，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个阶级敌人竟然掌握了全镇的宣传大权，这街上，墙上，圩场上，那些革命的标语竟然都是出自这个反动右派的手笔
       不过是奉命书写标语，就成了控制宣传大权，领导手中的帽子，价格低廉，从不吝啬。
       当然，秦书田就只是一个工具，目的是为了攻击当时的芙蓉镇支书黎满庚：
       秦书田，你讲，这些光荣任务都是谁派给你的
       秦书田该如何回答？
       黎满庚不能得罪，李国香更不能得罪，按照赵公子的话说，哪有什么贪污腐败，不过是内斗而已；换成秦书田的理解，哪有谁对谁错，不过是抢班夺权罢了！
       无奈，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是，是，是上级，上级
       除了黎满庚，镇上还有一位实权派领导，那就是粮站站长，同样需要打倒：
       同志们，贫下中农同志们，怪事多着呢，前不久，我们镇上有一个小摊贩，盖起了一栋新屋，有人指出，她比解放前本镇两家最大的铺子还要气派
       顺便提一句，这个小摊贩，两年零九个月一来，累计的纯收入是六千六百元，六千六百元
       按照人性的基本定律，如果你对了，大家错了，那么你对了也是错了；再按照人性普遍存在之“见不得别人好”，李国香轻松就挑起了大家对胡玉音的仇视。争取到了群众的支持，李国香便是芙蓉镇最大的领导，说谁错了谁就错了，然后就能随意处置。
       如何将仇视具体化？
       巧用对比，巧用数字，让胡玉音的身价具体化，看得见、摸得着，想得到，胡玉音突然就成了公敌！
       大家都穷，你凭什么就先富起来了？
       你错了，唯有打倒！
       争取到了群众的支持，李国香再次亮剑，剑锋指向粮站站长谷燕山：
       而我们有些干部却支持她走资本主义道路
       一场会议而已，两个工具而已，李国香便轻松打倒了两个实权派领导，确立了自己于芙蓉镇的绝对权威。
       只是，胡玉音终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我们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磨板子捏小了，锅底搅穿了，我们剥削了谁，犯了谁的法
       起早贪黑，罪不可赦！
       勤劳致富，罪不容诛！
       现在，你明白老祖宗为什么说“富在术多，不在劳身；利在势局，不在力耕”了吗？
       但有违拗，就算偶然拥有小富，也会很快化成泡影！
       千百年来，道理似乎从未改变：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赚得更多！
       既然已经成了眼中刺，胡玉音就得想办法自救，家里尚存的一千五百元就要想办法藏起来。
       胡玉音想到了自己的干哥哥，芙蓉镇支书黎满庚。
       只是，这个时候的“钱”，不再极具诱惑，而是充满风险的祸根，黎满庚自身尚且难保，哪还能顾得上什么昔日情分。


       更何况，还有黎满庚的老婆苦苦哀求：
       你就是不看在我的份上，你也要看在三个娃儿的份上，你要把钱交上去，我求求你了
       老天爷呀，你这是怎么，你不踩我，我不踩你就活不下去
       如果黎满庚能够预知后来的世界，或许不会如此悲悯；如果黎满庚清楚人性本来，或许不会这般无奈；你不踩我，我不踩你，还叫什么现实世界？利益驱使，人性使然，这种情况或许会改变形式，但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应该怎么办？
       谴责出卖别人的黎满庚？还是同情被别人出卖的胡玉音？再或者痛恨非要踩人的李国香？
       我们只需要想想自己，再看看我们的周遭，然后问自己几个问题：你能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人踩人，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我们就只剩下一个单选题：踩或者被踩！
       你会如何选？
       你要如何做？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有没有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同生活交手多年，你是否风采依旧？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你有多努力就有多幸运，可如果我们拼了命都等不到幸运，仍被生活打的遍体鳞伤，你又该如何？
       活着，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机会，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总有一道光，能够助你撑过艰难岁月；总有一个理由，能让你继续坚持下去；哪怕像牲口一样匍匐前行，你也终会迎来胜利的曙光。
       专业扫大街的秦书田，可以带着胡玉音大跳华尔兹；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还能拥有爱情，甚至孕育希望；
       这就是一道光，能够支撑两人度过那段荒唐年月，没有这道光就活不下去！
       只是，好景不长，原本被打倒的李国香又回来了：
       李国香同志的问题，上级搞清楚了，被结合进县领导班子，是县革委会常委
       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和以前一样，到芙蓉镇来蹲点，抓，抓革命
       见风使舵的王秋赦突然就慌了！
       想当初，李国香被打倒的时候，王秋赦上蹿下跳，全然没有顾及昔日恩情，甚至亲自给李国香挂上了鞋子；现如今，李国香王者归来，王秋赦的地位岌岌可危。
       只是，“见风使舵”的另一种说法就是“识时务”，王秋赦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展开“自我救赎”的行动。
       你有什么事
       我来汇报汇报芙蓉镇阶级斗争的情况
       我来汇报汇报我的思想
       汇报情况，那是下级向上级汇报的专属，有错在身，王秋赦就不能再以镇支书的身份出现，就必须是“汇报思想”的马前卒。
       认清自己的角色，摆正自己的位置，才是端正态度的第一步，才是认错的正确打开方式。
       重回芙蓉镇，李国香急需巩固自己的权威，拥有自己的势力，已经成为镇支书的王秋赦自然是不二人选。当然，李国香不能轻易原谅王秋赦，轻易得到的原谅永远得不到重视，该有的拿捏过程必须要有。
       王支书，你太客气了，我怎么敢听你的思想汇报啊，我已经被打倒过一回了
       提醒王秋赦，你当初可是打倒过我，低个头就算过去了？
       李主任，我文化浅，水平低，就知道喊口号，那都是跟他们学的
       我主张言者无罪
       王秋赦试图将自己的错误归结成别人的蛊惑，试图将责任推给别人，李国香不同意！
       我不是人
       不要那么不自重
       我是不是人，还不是你拉扯着我，才入了党，当了支书，过上了翻身的好日子，我没脸，我忘恩负义，我现在天天都在吃后悔药
       你记性好呀，我都记不得了，过去都过去了，我不在乎你吃什么后悔药不后悔药
       王秋赦主动认错，李国香仍然不接受，更没有接受王秋赦所谓“忘恩负义”的自我认定。
       为什么？
       因为王秋赦只有认错的态度，没有支持的表态，李国香想要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真正的拿捏尚未正式开始。


       嗯，我说你今天穿得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我这是特意换了，来汇报的
       李国香的态度有了松懈，王秋赦赶紧靠拢，并趁机坐在了李国香的身边。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语言上表达了对领导的尊重，行为上打好了进一步靠拢的基础，甚至为两人之间的对话增添了一份暧昧的氛围。
       李国香给出的暗示，王秋赦了然于胸，因为他太了解单身的李国香，换好衣服，整好发型，乃至慢慢靠拢都是在铺垫，目的就只有一个：全方位匍匐于李国香的脚下。
       李主任，现在有新动向，昨天晚上你不在，谷燕山在镇上骂大街
       他骂你是杂种
       他借着骂你还攻击运动
       这个鸡腿，代表了李国香对王秋赦的认可，代表她收下了这个工具人。
       接受了这个鸡腿，自然就是臣服的象征。
       然后，李国香就可以提出要求了：
       老王，我们要防止谷燕山他们搞复辟，重新在镇上掌权，我的意思，你懂吧
       权力方面，李国香需要王秋赦的支持，但李国香还是一个单身太久的女人，她对王秋赦还有着别的要求：
       老王，来
       老王，如果你在这次运动当中能够经得起考验的话，我准备让你当一个脱产干部
       可谓考验？
       领导的要求就是考验，领导的需求更是考验。
       王秋赦当然听懂了李国香的意思，赶紧给出反应：
       李主任，我，我对不起你
       李主任，我对不起你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我就是你死心塌地的一条
       想当初，李国香被王秋赦打倒，李国香为何能够迅速翻身并重回芙蓉镇掌权？
       她的巴掌打在王秋赦的脸上，更打在自己的心里，想必，她也曾用同样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救赎”。她痛恨这种方式，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用这个巴掌和过去告别，并宣告一个新的生活方式。
       我要如此救赎，你也要如此付出：
       脖子没有洗
       衣服很干净，发型很周正，但你的脖子没有洗，你需要洗洗澡，完成最为关键的自我救赎。
       王秋赦心领神会，一点就通，窗外看，房间里的灯一夜未熄！


       满嘴仁义道德的李国香和王秋赦，可以干柴烈火，秦书田和胡玉音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就是无法无天，甚至是荒唐可耻。
       “道德”，从开始创造这个词儿，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它的具体作用，这就是一道枷锁，填补律法制约的空白。只是，这道枷锁似乎有点不公平，基本原则就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自己可以纳小妾，寻尼姑，但别人就必须“灭人欲，存天理”；
       自己可以享受特权的红利，甚至世袭罔替，别人就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永远都不能痴心妄想；
       你甚至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埋头苦干，任何捷径都是自取灭亡！可你再看他们，在捷径上，跑得如此酣畅！
       奈何，李国香的手里有权，自己可以夜夜不熄灯，但秦书田和胡玉音的家里就要贴上这样一副白对联：
       上联：一对“黑”夫妻；下联：两个“狗”男女；横批：鬼窝！
       面对如此现实，秦书田还能怎么办？
       大喊不公，要求正义？
       垂头丧气，甚至轻生？
       还是那句话，活着，像牲口一样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秦书田硬是找到了一束光，安抚自己，照亮胡玉音：
       好事，还哭
       有时候，这个上级的意图，你得深刻充分的体会，人家不是说一对黑夫妻吗，不管是黑夫妻，红夫妻，白夫妻的，总归是夫妻嘛，大队的这个对联啊实际上就是当众宣布咱们是夫妻
       不然呢？
       还能怎么样呢！
       其实，只要格局打开，你会发现好多事情根本就不配影响你的情绪！
       只是，得知秦书田和胡玉音不但在一起了，而且还有了孩子，李国香的嫉妒心再起，再次给予了两人致命的一击。
       秦书田，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胡玉音，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但鉴于胡玉音身怀有孕，监外执行，监督劳动，以观后效；
       胡玉音万念俱灰，秦书田拼了命的挤出了最后一道光：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才会有机会，才能拥有一切可能！
       终于，荒唐的年月过去了，秦书田释放回家，王秋赦早已疯癫：
       运动了
       是该运动了，该运动了
       世道不变，要是不防着点，他说的兴许是道理
       初看《芙蓉镇》，我们感叹那段特殊的年月；再看《芙蓉镇》，我们唯有感念秦书田的最后一句话。


       按照“语言艺术”的基本要求，我们只能点到则止，惟愿诸君也能心照不宣！
       纵然秦书田有着未卜先知的清醒，但这句话并非我们学习的重点，而是要学习秦书田面对如山困境时的乐观和坚持。
       哪能一生顺风顺水？
       哪个总能万事如意？
       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选择，但我们总能决定面对抗困境的姿态，不管如何，为了自己，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