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8日,在目送一辆救护车从齐鲁医院疾驰而出后,桂军民忍不住泪流满面。

救护车向来是为了给病人争取更多的生存时间,而争分夺秒。在一些情况下,耽误一分一秒,可能都会造成一个生命的消失。为了从死神手里抢人,救护车常呼啸着疾驰而过,甚至有些时候只能无奈违反交通规则。

也正因此,无数人的性命因为他们的速度而得以保全。

但在2017年,却有一辆救护车却反其道而行之。它不急着接患者,反而在一家医院楼下等了40多个小时。因为,它需要搭载的患者就在医院。

别的救护车是为了救命,它却是在等患者死亡。

而患者家属桂军民,不仅不会为此感到生气,甚至还十分感激。

在离医院13公里以外的研究院里,他那已经失去心跳和呼吸的妻子,将在这里进行一场特殊的手术——“人体冷冻”。

桂军民

绝境下的转机

之前,提起人体冷冻,桂军民觉得它只是异想天开。

但后来,这却成了桂军民唯一能拯救妻子的途径,即使希望非常渺茫,他也要牢牢把握住。

展文莲,是即将被手术的“患者”,也是桂军民本来计划着一起白头的爱人。

桂军民和展文莲是初中同学。展文莲活泼单纯,大大咧咧的,和谁都能很快玩到一起。桂军民则自信阳光,热爱体育运动,人缘也很好。

刚开始,两人只是觉得对方人很好,感情很是单纯。兜兜转转间,不在一个学校上大学的他们走到了一起,毕业后便结婚了。婚后二人生活甜蜜,十分恩爱,常让身边的人艳羡不已。

展文莲喜欢瑜伽、跑步,经常锻炼的她身体一直很好,很少生病。偶尔的感冒头痛,也很快就会自愈。

没想到在2015年,原本这般平静幸福的生活被骤然打破......

桂军民和展文莲

2015年的一天,展文莲脖子上突然长了一个奇怪的痘。由于没什么其他症状,她想着找医生开点药吃了就好了。当时正好妹妹要做检查,展文莲就陪同妹妹一起前往医院,顺便也做了检查。

这一检查不要紧,竟查出展文莲已经患上了肺癌,还是晚期。

这对展文莲一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桂军民得知妻子生病后,向妻子隐瞒了真实病情,只说是肺癌早期,赶忙劝她住院接受治疗。

得知自己患上癌症后,展文莲依旧很乐观,即使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但她仍旧照常生活,常常为家里的琐事操心。她还会跟护士开玩笑,说等痊愈了来医院做义工。就算没治好,去世之后,她也可以把有用的器官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即使开始化疗,展文莲也常和母亲、妹妹一起去爬山,依旧爱运动、爱生活。

不知情的人,丝毫认不出来她是一个患上癌症的人。

展文莲

展文莲积极乐观的态度以及生活方式,给了桂军民以及家人很大的希望,他们时常忍不住想,说不定真的会有奇迹出现。

但奇迹之所以叫奇迹,就是因为它不常发生。

2016年12月的一天傍晚,展文莲感到有些头痛,本以为只是小感冒,但没想到吃了药后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愈加严重。在当天夜里,展文莲因头痛到休克被赶忙送往医院。

经过诊断,展文莲的癌细胞已经扩展到了大脑内部。头痛就是因为癌细胞扩散导致的颅内出血。即使强行做手术摘除脑内肿瘤,成功率也不足10%。

这个消息,彻底打破了桂军民幻想的奇迹。

桂军民

意识到奇迹不会发生之后,桂军民决定让妻子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舒服一些。于是,他将展文莲转移到了齐鲁医院的舒适医疗综合病房,也就是临终关怀病房。

这期间,桂军民每天都陪在妻子身边,为她忙前忙后。

时间长了,看着妻子一天天憔悴,桂军民也越来越心痛。

桂军民常忍不住问展文莲,身上哪里痛。每次展文莲都笑着摇摇头,说一点也不痛。但之前展文莲头痛到昏厥的记忆,还深深地印在桂军民脑海中,对妻子的回答,他一点也不信。

桂军民知道,妻子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

但看着她日益萎靡,却还强撑着安慰他的样子,桂军民往往更加心痛。

为此,桂军民只能花更多的心血和精力来照顾、陪伴展文莲,努力逗她开心。

在妻子看不到的角落,桂军民常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他迫切地想找到办法挽留妻子的生命,却始终无能为力。

展文莲

但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一个极为微小的转机出现了.......

何为“人体冷冻”?

当时,桂军民和展文莲的相处,被医院里的其他人看在眼里,大家常常忍不住称赞他们之间的动人感情。同时也常常叹息,这样恩爱的夫妻不久后就要阴阳相隔。

这些人中,有一个叫类维富的病房主任。

在一次与桂军民闲聊时,类维富看其萎靡不振,便忍不住提起了人体冷冻。

人体冷冻,简单来讲,就是将遗体冷冻起来,等到有了治疗方法的时候再解冻。

在此之前,桂军民知道人体冷冻,还是2015年的杜虹事件,只是当时也不过是当个热闹看了,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杜虹和女儿

从类维富口中,桂军民了解到国外已经有部分人选择了这种办法。

虽然这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但也让桂军民精神猛然振奋起来。这段时间,由于长久的陪伴,桂军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妻子的生机在飞速流逝。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而人体冷冻,无疑就是象征希望的曙光。

桂军民急忙去网上查阅了相关信息,结果真的看到了不少选择做手术的病人。更让他惊喜的是,附近正好有一个可以做人体冷冻的研究院。

怀揣着忐忑和激动,桂军民立即赶往银丰生命科学院。

在银丰生命科学院工作人员客观的介绍下,桂军民更觉得这样可行。

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要么坦然接受妻子的死亡,要么就去拼尽全力抓住那虚无缥缈的生机。

但没想到,很快一盆冷水就泼到了他头上。

虽然当时国外有人选择了全身人体冷冻,但国内却一例也没有。之前就算有病人同意,但往往都会在最后关头反悔。

除此之外,高额的手术费他也难以承担。

不过研究所表示,如果做手术的话,作为首例他们可以跟集团申请免除相关费用。

最终,桂军民还是离开了。

银丰生命科学院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一次来到了银丰生命科学院,他实在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妻子离开自己。

此后,他多次去银丰生命科学院参观,进一步了解人体冷冻的相关事宜。

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但这件事,还要征求妻子的意见。

这天,桂军民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她:“你这个病现在无法解决,给你换个办法,你先睡觉,好不好?这可能需要睡很长时间,等你醒过来就可以治病了,如果愿意的话,你就抓着我的手。”

当时展文莲说话已经很费力了,每次只能说单字。听到丈夫的询问,展文莲紧紧地握着丈夫的手,艰难地回应道,“好,好。”

桂军民和展文莲

征得妻子同意之后,桂军民跟研究院签订了遗体捐献协议。

当时,人体冷冻在法律上是一片空白,为了避免纠纷,他们会在病人刚刚离世之后准备手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存病人的生机,他们一般在病人死亡的4~6分钟内介入,那个时候大脑细胞还没有进行大量消亡,身体还存在基本的新陈代谢和血液循环。

不算活着,但离死亡也还有距离

2017年5月8日凌晨4时,展文莲被宣告临床死亡。

特意提前在医院楼下等待的研究所工作人员,立即给展文莲插上了气管插管,用心肺复苏器按压心脏,通过体外膜肺氧合来保证供氧。同时,他们迅速向展文莲体内注射抗凝、抗氧化和中枢神经营养等药物……

为了实现人体冷冻,展文莲需要被放置在零下195摄氏度的液氮里。在此之前,他们要对其进行身体降温。如果贸然放进去,极低的温度会让她的血液迅速结成冰晶。这会刺破她的细胞膜,造成身体的损害。

为此,他们邀请了拥有多次人体冷冻经验的阿伦·德雷克主持手术。

除此之外,还有齐鲁医院技术精湛的心外科医生、麻醉专家等。

他们要通过颈动脉和股动脉建立一个微创的双通路循环,把血液和水分慢慢导出来,灌入特制的防冻剂。随着灌流,展文莲的温度越来越低,最终达到了3.2摄氏度。

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颜色越来越淡的同时,她身体里被注入的防冻剂也越来越浓稠。

整个灌流过程一共持续了6个小时。

之后,展文莲被放进了他们专门研发的降温床上。它可以持续性连续降温,无需转档或者转移,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对身体的损害。

而整个过程,持续了55个小时。

这对桂军民一家来说,无疑是一场豪赌。如果成功了,他们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看到展文莲再次醒来。如果不成功,他们也能按照展文莲的遗愿捐献有用的器官。

在焦急的等待中,他们本以为展文莲会变成干尸。但透过操作间的玻璃,他们却看到了一个只是脸稍微小了些的展文莲。这让他们大喜过望,越发觉得她以后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降温之后,工作人员对展文莲深深鞠躬致敬。

他们用厚厚的棉被仔细包裹好她的身体,将她小心地放在金属仓中。通过吊装设备,展文莲被头朝下,转移到了特制的液氮罐中。

在这样零下196摄氏度的容器中,一个细胞的新陈代谢需要2400万年。而选择头朝下,是为了哪怕液氮泄露,也能给头部留下足够的抢救时间。

看到妻子被放在零下196摄氏度的液氮罐里,桂军民和儿子都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展文莲离开了,但桂军民总有一种她其实还活着的感觉。

放置展文莲的液氮罐

但这其实也牵扯到很多问题。

在桂军民选择将妻子人体冷冻后,很多人都不理解。就连他们二人共同的朋友,也都有很多人劝他,认为他应该让展文莲入土为安,称这种听起来就很玄乎的事一看就是假的,他还瞎折腾。

对于这些言语,桂军民并不在意。

他时常去研究所里看望妻子,跟她讲最近发生的事,放她喜欢听的歌。

其实,说起来人体冷冻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除了要等的最佳时间,身上也不能有伤口。本来这就是一种理想化的操作,自然要尽可能避免所有导致失败的因素。而展文莲虽然备受疾病的折磨,但其实情况还是好的。为此,桂军民曾无数次感到庆幸。

不过,就算是奇迹能出现,展文莲能复活,而在这之后也会有不少问题。

如:重新醒来的展文莲还是原来的展文莲吗?她将怎么面对这个陌生的社会?而且她的身份已经注销了,她将以什么身份存在?

对于这些,桂军民已经做好了打算。

在妻子的遗体捐赠书签署不久,他也签署了自己的遗体捐赠书,成了研究所的一名志愿者。

桂军民下定决心要锻炼身体,好好活着,期盼能等到肺癌可以治疗的局面。就算他活着的时候等不到,等到死后,他也决定再进行人体冷冻。不管醒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可以陪妻子一起面对。

对于桂军民而言,被冷冻着的展文莲虽不算活着,但离死亡也还有距离。

桂军民

截止到现在,全世界只有4家可以进行人体冷冻的机构,而其中一个就是银丰生命科学院。那里目前已经冷冻了10名中国人,最大的72岁,最小的只有13岁。

其实,在上个世纪就出现了第一个接受人体冷冻的人。在计划中,他应该在2017年醒来,但结果却并没有如他所愿。

而所有人体冷冻进行之前,都会明确告知家属,不承诺复苏。

其实,不论被冷冻的人是否能够复苏,但对于家属而言,此时被冷冻的人就还是活着的。他们盼望自己的家人在数年之后能够醒来,能够再次与之团圆。

可以说,人体冷冻就是这些家属们的一份寄托,心灵上的一份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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