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周总理有一次看到一份文件,报告国民党战犯在功德林的改造情况。
看到其中一段文字,眉头紧皱起来。
这份文件提到一个叫黄维的战犯,最近各种疾病加剧,腹腔内有积水,已经涨到像五六个月的孕妇一样大。双腿也肿得透亮。近期进入高危期,情况不甚乐观。
黄维是国民党军著名的战将,黄埔一期毕业生。当时被关在北京的功德林战犯管理所进行改造,他被俘前是国民党军第十二兵团中将司令官,是很有影响力的一位战将。
周恩来很关注国民党战犯改造的事,这并不是无意义的发慈悲,而是代表着党的意志,对他们进行精神上的拯救,让他们摆脱败军之将、国军旧将的身份影响,重新回归正常社会生活。那时蒋介石集团和西方敌对势力在舆论上疯狂地攻击我们,国民党战犯这件事必须要做好,不能给敌人留口实。
周总理看到这个情况感到很不妙,当即要了功德林的电话,焦急地问管理员怎么回事,有没有生命危险。
管理员解释了病情,说别的还好,就怕他的腿破溃了,如果发生大面积感染就不好办。管理员其实也二把刀,似懂非懂的,周总理又叫他查肚子的事。管理员又找医生询问,再向总理报告说:肚子情况更严重,不快治就可能恶化。
周总理直接就生气了,这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发作起来的,为什么不早治!
总理当即委派办公室人员到功德林现地调查。管理员报告:我们对每名战犯的身体健康状况都很关注,人家杜聿明的病比他的还多,但是杜聿明都没事。黄维为啥不治?您得问问他自己。
原来,黄维是个很倔强的人。他被俘时很不服气,自认为国军内部不协调,共军打仗又不讲究正规战术,乱打一气,不服。
被抓了之后,各种自残,都被解放军制止了。被集中到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之后,他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拒绝改造,尤其是思想改造。
他在日记本上写满了历代忠臣的诗,像明朝于谦的《石灰吟》,他不仅用各种字体写下,还经常大声背诵。管理员经常提醒他说,不要影响别人休息。黄维反驳说:连说话你都要管吗!我背的又不是反诗、歪诗,为什么不让我背。
功德林管理所起初几年有一个奇怪的规定,宿舍内晚上不准关灯,睡觉也亮着。黄维反映了几次,这会影响人的休息。管理员就是不理他。黄维气急了,也不顾什么有辱斯文,指着管理员鼻子大骂:灭绝人性、丧尽天良。
其实这项制度之所以有,就是因为一些国军战犯刚入狱时受不了,睡觉的时候拿尖锐物体自残、自杀,杜聿明就干过这样的事。管理员发现后吓了一跳,为防再有人自杀,晚上就不再关灯了。
这事黄维也知道,之所以还这么辱骂,无非是借题发挥罢了。
黄维没有被俘时,就已身患多种疾病,只不过戎马倥偬,一直无暇治病。被俘之后功德林管理所带他进行体检,居然发现他患有五种结核病:肺结核、腹膜结核、淋巴结核、附睾结核、精囊结核。杜聿明也有结核病,还有其他几位统军的将军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结核病。
这说来也极有原由。国民党高级将领得病多者,除了因操劳引起的其他病,许多人得了结核病。盖因国民党军的交通条件相对便利,经常可以乘坐飞机或火车来往大江南北、边疆海滨,像杜聿明,被俘前经常奔波于华东、东北、华北,在不同的地方接触许多相异的病毒环境,加上身体免疫力弱,不免得了多种传染病。
黄维进入功德林,反而是个好事,如果再在高强度的战争中经历几年,等不到解放军来抓他,他就归天了。进了功德后,这位以蒋介石孤臣孽子自居的“忠臣”,精神上极度失落,病也发作了出来。
他的身体极虚,又容易情绪激动,经常和那些改造比较积极的战犯们吵架、斗气,甚至还动手。
比如有个叫梁培璜的,原是晋系军阀阎锡山的部下,虽说也是中将军衔,但在黄维这位蒋介石嫡系、天子门生、黄埔一期生的高等将官眼中,杂牌军的将军们都是低人一等的。在狱中,有一次梁培璜指责黄维言论不当,屡屡发出反人民、反政府的言论,叫他当着大家的面作检讨。
黄维一言不发,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两句话: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梁培璜问他在写啥,黄维冷笑连连,还是不说话。这时另外一个和黄维素有过节的战犯,名叫董益三,原是军统人员,黄埔六期毕业,黄维的小师弟,突然扯过笔记本,一看勃然大怒,重重打了黄维两巴掌。
即使吃了亏,黄维仍然不肯示弱,经常和战犯们斗气。一来二去,病情加重,有一段时间行动都不太方便。
管理员们知道上级的要求,必须好好照顾他们。就把黄维单独安排到一个小房间,给他准备了一张相对软一点的钢丝床。
黄维不领情,有时他大小便不方便,管理员进来抱他起身,他就使劲挣扎,哪怕掉地上也无所谓,就是不受恩惠。
管理员要他治病,他也一再不肯。
杜聿明劝他,何必呢,身体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斗争你也先把病治好,把身体养好啊。
黄维向他怒目而视,怪他身为狱中职务最高的大将军、大元帅,为何不领着大家对抗共产党。
杜聿明气得脸直哆嗦,这人不可理喻,也就不再搭理他。
黄维只有到忍受不了的时候,才接受医生的简单治疗,要他入院,怎么也不肯。
为了惹怒管理方,以求速死,黄维还想了个损招。
当时管理所本着人文关怀的好意,允许战犯们用自己的钱订阅一些书籍、报刊,书籍、报刊的目录由管理方审定后才能从中选购。
黄维翻来翻去,发现大都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或其他红色论著,文学作品也都是经过审核可以阅读的。
黄维兴味索然,后来突然发现一本苏联译著,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想,在狱中左右无事,看看冶金业书籍也不错。
结果买来一看不是,黄维气得火冒三丈,大呼上当。他把怒气又转移到管理所上,于是把这本书撕烂了当厕纸,又嫌撕的慢、用的慢,干脆丢进了茅坑。
战犯们纷纷指责黄维太不地道,这是侮辱布尔什维克,侮辱一个英雄……
黄维狡辩说:“我已经看完这本书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第一价值,现在我用它当厕纸,是发挥它的第二价值,这有什么错的。”
管理员知道黄维的意图,主动找到管理处主任解释,还给战犯们做思想工作说:“黄维有痔疮,经常发作,他的草纸不够用,找我们反映过我却没有解决,这主要是我的失职。他看完了书,可以借给别人再看,当厕纸肯定是不对的,但也不需要过于拔高,不要给他定什么不恰当的结论。”
这回轮到黄维尴尬了。
这名管理员,曾经挨过他的骂,现在人家却主动替他开脱,人心换人心,黄维有点不好意思。
周总理过问了黄维的病情后,管理员再次加强了对黄维的照顾。每天给他提供一斤牛奶,两个鸡蛋,三两猪肉。
50年代这个供应标准,应该说相当不错了。
黄维万万没想到管理所能够以德抱怨。他心里的坚冰不由得慢慢融化了。虽说政治态度依然死硬,但对管理员们不好意思再张口闭口就骂了。
病情加重后,管理方多次耐心说服黄维,说他的腿表皮都没有知觉了,腹水也越来越严重,如果危及脏器将有生命危险。
黄维黯然放下了他所谓的坚持,听从管理所的安排,去北京复兴医院治疗。
在那里,他得到了和普通公民一样的医疗待遇,没有丝毫偏见。
疾病基本化解后,黄维再次回到功德林。管理所像对待其他病号一样耐心地照顾他,一直过了四年,黄维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黄维发生了悄悄的变化。除了思想上仍然拒绝改造,他开始和别人一样参加劳动,他的手不像杜聿明那么巧,就干一些编草席之类的简单活计。
他的妻子不断写信来告诉他好消息,他家里的四个孩子,除了当年老大是黄维当将军时送到金陵大学读书,被俘后另外三个孩子都是政府资助送去上学的,老二上了浙江大学,老三进了复旦,老四也顺利读了高中。
黄维的思想中多了一层报恩的想法,心甘情愿地在监狱里多做一些有利于人民的事情。
但他始终没有像杜聿明那样,全部放下偏见和党派之异,而始终坚持不接受完全改造。
为了排遣思想上的苦闷,他竟然迷上永动机的研究,声称要为人民做一件大好事。
这件事耗费了黄维全部精力,很多亲戚故旧都来信劝他不要迷信这种伪科学,包括他的女儿,就是那位上了复旦读物理专业的老三,也对父亲无可奈何。
黄维最看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大概他自己也没真正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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