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多重空间美国团队拍摄甜宠类题材短剧现场。受访者供图
过去一年，位于洛杉矶好莱坞的调皮蛋北美制片厂制片人王京哲一年就拍了20部短剧，眼见这一行业越发热闹。
王京哲公司原本主要为美国网红拍摄原创剧，涉足短剧一年多后更为依赖，“百分之七八十的项目都是短剧”。作为参与者，王京哲也感受到海外短剧正在生变——狼人和吸血鬼题材后，“霸总”当道。和国内相似，女频内容成了英语短剧流量担当，“闪婚等题材在美国表现还不错。”
短剧在美国出圈，“卷”向爆款导演和男女主演。王京哲发现，好莱坞短剧演员紧俏，头部主演工资可达2000美元/天。而这一成熟市场之外，平台和制作方开始走进日本。“美国市场面临做差异化和创新题材突破，日本面临基建，做标杆项目，跟当地团队磨合、与资方要求对齐，需要更多数据支撑。”多重空间创始人肖梦源这样总结两个市场的不同。
如今，超40款短剧应用在海外厮杀，一边利用译制剧跑马圈地、测试市场，一边需要本土剧打通与海外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行业认为，现阶段，谈平台格局为时尚早，平台大量需要本土剧，这对制作方来说仍然是红利期。
短剧拍摄现场。受访者供图
“霸总”出海美国：年龄上调到30岁
国内短剧的打法，已经在美国市场得到了验证。
根据《2024年短剧出海行业报告》，目前，译制剧和本土剧供应数量比例约9:1。本土剧大多由国内爆款剧改编。根据多重空间团队的经验，这类由国内项目改编的海外剧本与国内原版一般在情节上相差10%至30%。经国内多轮测试，业内对于剧情卡点大多形成了共识，改编过程中，通常不会在这些地方有较大改动，而是将人物的工作、语言、生活等习惯改得更贴近当地人，有时也会调整人设。
“国内‘霸总’可能就20岁出头”，多重空间美国团队就曾将“霸总”年龄上调到30岁左右，并选择年龄偏大的演员，一方面是为了适应演员的观看美感度，另一方面则是适应美国人对老钱家族年龄的认知。
刚拍短剧那年，上述制片人王京哲在狼人和吸血鬼题材里打转，但去年开始在“霸总”里切换。他感觉，目前在英语短剧市场上，狼人题材“还有最后一口气”，跟现代言情、“霸总”题材跑了一整年。此外，和国内相似，数据较好的几乎都是女频内容。“闪婚等题材在美国表现还不错，虐恋也有几部剧表现较好。”王京哲说。
北美市场同样面临题材同质化问题。王京哲透露，他至少给四个平台拍过一段情节相似性很强的故事。“感觉这个设置在这部片子里看到过，那个设置在那部片子里看到过，人设杂糅、混搭。”
与巴黎奥运会同期，一部男主是冰球运动员的英语短剧《Breaking the Ice》在线上突围。根据DataEye（数字化内容营销服务公司）统计，其分别两次上榜了海外微短剧热度榜（英文）前30名。
王京哲表示，去年最后一个季度，体育明星题材成了北美市场的最大热点。过去一年，洛杉矶制作方也拍过或观察到不少新题材，例如姐弟恋、体育竞技（也有制作方称为：青春校园）、萌宝等，甚至在大选期间出现过总统题材的短剧，但数量还不足以成规模。
短剧剧组工作现场。受访者供图
日薪2000美元，好莱坞短剧演员“高身价”
过去一年，多重空间美国团队在洛杉矶开机了将近10部短剧。与平台合作多了以后，肖梦源也摸出一些门道：有的平台管理机制比较宽松，核对好改编剧本、演员、场地、主创团队后就可以执行；有的平台参与感较强，在剧本修改、定稿，演员、场地、导演的选择等各个环节都有可能参与。团队根据平台希望的方式安排工作。
英语短剧筹备期一个月左右。也是在去年，王京哲发现，好莱坞短剧演员紧俏，很多演员得提前一两个月预约。好莱坞短剧演员熬出头，开始飞往加拿大、东欧、东南亚、中国等世界各地拍摄。
爆款演员身价水涨船高。据多重空间联合创始人、总制片人赵韬估计，一部爆款英语短剧能将主演身价抬升50%至100%。制片人王京哲则透露，目前好莱坞部分短剧演员要的工资比导演高，较头部的主演工资可达2000美元/天。
“演员的价格和档期、项目邀请数量多少有关。一位演员如果特别喜欢某个项目，或者和某个团队合作得比较多，也可能会稍微降低预算。”多重空间创始人肖梦源说，洛杉矶大部分男女主演一天800美元到1000美元。
根据肖梦源经验，一旦演员价格超过1000美元，演员整体费用在制作预算的比例就会偏高。而昆仑万维海外短剧制片人曹玉润表示，一位能力均衡的制作人不会让某个环节独占特别多的预算，而是平衡分配。
据《2024年短剧出海行业报告》，出海短剧原创剧制作成本在18万至25万美元。此前贝壳财经记者采访了解到，在美国洛杉矶有的短剧甚至要25万美元以上，在越南、泰国部分只要10多万元。
王京哲观察到，一些制作团队通过小时结算群众演员工资的方式抠预算，例如拍两个小时30美元，而好莱坞最低工资标准是8小时140美元。在同一个剧组中，主演与群众演员工资通常差距较大。
洛杉矶比较知名的短剧制作方预算报价相差不多，在这一情况下，大家通常“卷”向演员和导演。从肖梦源的经验来看，如果预算允许，资方更倾向选择爆款导演和演员。
她感受到平台对英语短剧的品质要求有所提高，除演员、导演外，还要有好的拍摄场地。洛杉矶当地可供拍摄的大豪宅数量有限，价格也开始上涨，不过尚未给制作方带来成本压力。
调皮蛋北美制片厂短剧开机前，化妆师给男主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受访者供图
挺进日本市场遇劲敌，成本尚不明朗
早在2022年，中文在线旗下的ReelShort打响短剧出海第一枪，并瞄准北美市场。美国一向是短剧出海重心，去年，日本市场成为短剧掘金“热土”。
2024年2月，嘉书科技的TopShort在日本iOS（苹果应用系统）畅销榜排名一度超过奈飞。9月，中文在线日本子公司COL JAPAN与LINE Yahoo（互联网公司）、博报堂、HUUM成立垂直型短剧委员会，并在11月上线短剧应用UniReel。
国内短剧涌向日本遇到劲敌。早在2022年，日本就上线了本土短剧平台BUMP。去年，日本电视台、运营商、经纪公司、广告公司等本土企业开始下场做短剧。
“相较而言，美国本土厂商亲自下场并不多见，这可能成为未来日本和美国短剧市场发展不同的变量。”赵韬说。
日系短剧与国内短剧不同，日本公司倾向于把短剧看成是“日剧变短”，节奏相对较慢，更讲究剧情起承转合，重视铺垫、逻辑等，在社交媒体及出租车上投放广告。相比之下，国内短剧偏信息流打法，节奏快、信息点密集。
去年上半年开始，多重空间短剧团队在美国、韩国之外又落子日本，近三个月，刚杀青了两部日本短剧。赵韬将日本制作团队分为两个小组，分别匹配日本公司和国内平台的两类打法或要求。
在日本拍短剧对时间把控要求严苛，赵韬有着强烈的感受。其中一次外景，剧组获得拍摄许可，全体成员必须在晚上11点前完成清场和撤退，同时将现场恢复原状，并与管理人员做好确认交接。日本讲究提前预约的理念，不仅拍摄场地，吃饭的餐厅通常也需要预约。“想当天临时做一件事，在日本文化里不是特别行得通。”赵韬说。
赵韬判断，一旦出现赶不上末班车需要打车、使用外景拍摄地等超时和超期的情况，项目就很难盈利，“这个成本不是等比例增加，而是指数级增加。”
在日本拍短剧，成本还未定型。赵韬认为，一部短剧合理制作费至少应该在1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73.14万元）以上，最终还是要根据剧本需要的演员、导演、场地等要求确定。目前，他经手的日本短剧项目制作成本大约在10万至15万美元左右。
株式会社日映制作制片肖梦茹的判断类似。在日本，一部不含剧本、高标准场地、演员演技功底较好气质佳、制作较为精良的剧，至少需要150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70.68万元）。
“很多人压低价格在做，有时候会找在校学生来做短剧，一旦出现超时超支或丢失素材等情况，这类风险由真正的资方承担。”肖梦茹发现，去年年初，国内资方刚开始在日本拍短剧，对演员和场地没有太高要求，日本短剧项目制作价格大约在800万日元到100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37.69万元至47.12万元）之间。到了下半年，资方的要求提高不少，价格随之上涨。
如今，甚至有中介拿着剧本赚差价。肖梦茹曾在一个短剧剧组，与真正的资方之间至少隔了4层中介，制作费到手最终可能只有30万元。
肖梦茹认为，如果资方要求过于紧张，宁愿不接项目，因为可能存在风险。赵韬想法类似：“如果时间要求过于紧张，制作团队须审慎评估项目执行难度。日本社会极为看重计划和细致性，处理突发情况的沟通成本远高于其他地区。”从日本影视圈现状和行业习惯来看，日本短剧筹备期预留两个月较为合适。
多重空间在台场彩虹大桥拍摄日本短剧，这里要求晚上11点清场。受访者供图
豪门戏码试水，平台出海走向厮杀
去年10月日本短剧《百万富翁的离婚孙女》出圈，一时间，千金小姐成为日本短剧流量密码。
赵韬刚杀青的两部日本短剧也涵盖复仇、千金等元素。为了让国内千金人设能够符合当地收视习惯，主创团队把原来由千金扇耳光的桥段，调整为由保镖或其他随从角色代替。“在日本观众认知里，财阀千金从小到大都作为淑女培养。女主演对大小姐扇耳光的行为感到相当困惑，曾向我们提出过这个问题。”
“目前日本上线的内容样本并不多，真要说哪种题材特别适配，尚无定论，大家都在探索各种类型和方向。”赵韬说。他观察到，与美国市场早期情况相似，大部分制片方会选择豪门、“霸总”等传统类型题材作为测试市场的第一步。
公司热衷开拓海外市场，背后是短剧掘金热与国内竞争压力。
DataEye数据显示，2024年，参与投流的微短剧总数（去重）超4.46万部，其中新剧总数超3.64万部。这些在国内微短剧江湖里厮杀出来的爆款贴上字幕或加以配音，跟随网文出海积攒的经验，投向Meta（美国社交软件公司）、Youtube（美国视频网站）、TikTok（字节跳动旗下一款应用软件）等流量池中。
根据国海证券研报，采用短剧DAU（日活用户）*ARPPU（平均每用户收入）测算方式，海外短剧长期空间有望达360亿美元。近年来，其他国家的互联网公司也在切分蛋糕。2024年，来自韩国的音频平台公司Spoon Labs推出全球短片平台Vigloo，并在11月宣布获得韩国游戏公司KRAFTON1200亿韩元的股权投资。此前一年，德国出版公司Inkitt上线Galatea TV。
这些公司的打法有所不同。目前，国内短剧平台通常直接给制作方剧本，也有平台向本地编剧征集原创剧本，但情况较少。而外国平台通常向制作方征集项目，再评估是否可行。
王京哲刚与新平台合作了一部西部牛仔与富家千金的恋爱片。“感觉这些平台来势汹汹。它们想做的题材方向和国内平台有所不同，喜欢悬疑、侦探类。”他透露，自己所接触的公司表示一年内要在短剧上投入超过1亿美元，并做到一个季度上线四五十部剧。
重金可能砸出爆款，试错空间也更大。“行业需要有人来做这件事（指测试爆款），谁能做、敢做就做，一旦做出来将对全行业有益。我们也在试不同的故事，每个公司对风险和收益的考量不一样。”曹玉润说。
TikTok for Business《2024年短剧出海营销白皮书》显示，截至2024年2月底，已有40多款短剧应用试水海外市场，累计下载量近5500万次，内购收入达1.7亿美元。其中，在2023年第二季度到2024年第一季度期间，ReelShort、ShortMax 和 DramaBox为代表的头部梯队玩家，下载量和用户市场份额超过了7成。
进入2025年，免费短剧试图在海外市场分一杯羹。今年1月，字节跳动成立海外短剧业务团队，推出主打免费模式的短剧APP（应用程序）Melolo。
“现在所有平台都在抢客源、做获客，大量上制，这对于内容生产方来说是红利时期。等到2026或2027年，平台厮杀的结果可能才会更明显。”曹玉润说。届时，平台内容精品化、差异化、类型化也变得重要起来。曹玉润所在平台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去年以承制为主，现阶段已经开始做自制”。她负责的工作室集中做针对北美市场的浪漫喜剧，自主孵化选题，目前基本都跟美国编剧合作。
在日本，面对本土厂商崛起，短剧出海平台、国内制作方、华人在日制作公司等已经走出与日企合作的模式。中日方可以共同出资，或产业链端伙伴参与，组建“制作委员会”，甚至可以邀请比较头部的日本演员参演日本短剧。中方也可以独立投资，以在日本主流平台方播放分成的方式等取得收益，日本平台还可以提供日本比较火的IP（知识产权）。
赵韬正在筹备的一部日本短剧就采用了这样的模式，预计一季度开机，由日本编剧操刀，“是一个挺日本的故事”。这一模式下的项目还不算多，属于测试市场的打法之一。肖梦茹对此抱有信心，并认为这是目前短剧可以挣到钱的方式。她所在公司也走出了这一步，与一些日企交谈时，对方表现出了强烈的合作意愿。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韦英姿 实习生 马炫伊
编辑 王进雨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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