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代理领导的难处呀。

宝玉这个人，很有点儿“轴”。明明家里有裁缝女工，他却不肯穿他们做的衣裳鞋袜——那个时代也有卖成衣的，但不普及，也不高级，高级的衣服还是要“私人订制”，有钱人家就有专门的“针线上的人”。

贾府当然也有这些人。湘云说过：“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可是宝玉不用他们：“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

不用“针线上的人”做，用谁做？当然是身边的大小丫鬟，还有姐姐妹妹们。姐妹们给宝玉做，是情分，偶然一件半件的，主要是靠丫鬟。并且宝玉很有鉴赏能力：“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能看出衣履出自谁手。

这就难怪探春不给贾环做鞋、却给宝玉做了一双又一双了：除了刻意的拉拢结交，也有“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的含义。因为探春这么用心做的鞋，给了贾环，那就是一双鞋，跟丫头婆子做的没区别；给了宝玉，却能看出手工的精巧。如果换了你，你愿意给谁？

守着宝玉这么一个又有眼光、又严格要求的主子，他的针线活一定是又繁多又复杂。理论上，这繁多繁杂的工作，是怡红院全体丫鬟的责任，但实际操作起来，肯定是要有一个“主持工作”的领导来分派的。

宝玉还没有娶妻。从前是跟着贾母住，自从搬进大观园后，就成了相对独立的小集体，需要一个“主持中馈”的人。本来奴仆中的最高领导应该是奶妈，但李嬷嬷在入住大观园之前就被迫“告老解事”出去了。现在怡红院奴仆里地位最高的，就是袭人。

宝玉屋里的针线活那么多、要求那么高，袭人一个人当然忙不过来，不免要给丫鬟们分派下去，就像宝玉看宝钗时“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只是薛姨妈是当家主妇，袭人却是——啊，“到处求别人帮她干活”的时候，她“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

这里要理一下时间线了。说是“袭人到处求别人帮她干活”，其实主要集中在第三十二回到第三十五回：“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大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这是对湘云；“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当真是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这是与宝钗；“可是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莺儿来打上那几根络子”，这是催宝玉求宝钗借莺儿。

这几次求别人帮她干活，都是在宝玉挨打前后。把时间线拉长一点，就是在李嬷嬷已经离开、而王夫人还没有擢升袭人的时期。

这一时期，袭人已经事实上管理着怡红院的中馈，却没有任命。换句话说，她承担着“代理主妇”的责任，却没有“代理主妇”的权力。

没有任命的领导，也可以凭借着强势，行使权力、指挥别人。但袭人又不是强势的人，她是最爱惜政治羽毛、最重视舆论基础的。

要把宝玉屋里的事情打点妥当，又不愿以强势压人，那除了利用情面、“求”别人帮她干活，还有什么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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