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东南部有个小县城，九成土地为丘陵和低山，四周被大山环绕[1]。

它曾是浙江七大贫困县之一，交通闭塞，资源有限。但就在这样一个偏远山区，当地人却习惯喝咖啡、品红酒、吃西餐，甚至传言买菜都能用欧元结账。

这个地方，就是青田。

除此之外，它身上还有多个响亮的标签：人均存款第一县、中国房价第一县、大山里的“小欧洲”。青田，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01在青田，真的能花欧元吗

这座小县城之所以有这么多光鲜的标签，背后离不开它深厚的华侨背景。

你可能没听说过青田，但你肯定知道温州。而青田，就曾隶属温州。和温州人一样，青田人同样骨子里有“闯”的基因。早些年，不少人背着家乡特产的石雕，漂洋过海，闯荡欧洲。

如今，这个常住人口只有51.66万的小县城，却有多达38.1万的华侨华人分布在全球146个国家和地区[2][3]。

做功课时，我在《华侨华人与侨乡发展》一书中看到一段有趣的说法：欧元是青田人普遍使用的货币，直到现在青田人也常用欧元消费[4]。

于是临行前，我和同事老李特意换了100欧元，想看看这笔钱，能不能真的在青田花出去。

抵达后的第一站，我搭乘青田特有的随叫随停、五元一位的蓝色小微巴，来到了菜市场。因为已是下午，大部分摊位都收摊了，我就在旁边的一家常设小店里，挑了些虾干。

我试探着问老板娘：“能用欧元结账吗？”她立刻摇头：“几块钱的欧元，我换过来也麻烦。”一旁的老板也接过话茬，说现在青田的大多数商户都不收欧元了，怕被罚。

好吧，首战告吹，我们准备去体验下青田的西餐。毕竟，这里九成以上的华侨都在欧洲，尤其集中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他们带回了欧元，也带回了欧洲的味道。

我们来到传说中青田最正宗的意大利餐厅——“咔客”，准备一探究竟。

包括主食在内，我们点了七份菜，总共是357元。开场的青豆浓汤，奶香和咸香交织，第一口下去还挺清新；牛排外焦内嫩，美拉德反应拉满；冷熏三文鱼和意式火腿薄饼则略显平淡，无功也无过。

最出乎意料的是叫花牛肉，生与熟的口感在舌尖交织，挤上几滴柠檬后，竟然带出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同事老李则认为，这更像是“木桶”的味道。

意大利菜好吃，都被我们一扫而空，但是欧元还是没能花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来到了临江东路。这条路是青田县打造欧亚风情的重点核心区域，每十步一家咖啡馆，随处可见欧式建筑。

青田人，太能喝咖啡了。对于他们来说，喝咖啡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一个县城，每天能喝掉两万杯咖啡[5]，而且，当地人要喝就喝意式浓缩。

我们走进当地一家有名的咖啡馆，我不太能“吃苦”，点了杯店里的特调——荷包蛋咖啡。

这“荷包蛋”并不是真的蛋，而是奶盖和芒果酱做的，店员给我们还配了个勺子挖着吃。围绕在“荷包蛋”周围的，是无糖的可可粉，喝时和底下的咖啡液一混合，奶盖的甜感刚好被中和，因此口感并没有想象中的腻。

我正想用手头的欧元换个蛋糕，老板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被小红书骗了？其实，这种情况不常见，个别小店可能会收，但绝不普遍。”

真的吗？我们还是不死心，决定前往被称为“世界超市”的侨乡进口商品城，做最后的挣扎。

公开资料显示，进口商品城建于2015年，这里营业面积达9万平方米，汇集了7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0万多种商品[6]。

可是一到现场，老实说，我们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看着既不大，也不亮，所谓的“商品城”其实就藏在两排居民楼底下，底商是一些进口商品店。

随手走进一家意大利进口馆，挑了包零食准备结账，结果老板依旧摇头——欧元，还是不收。

从菜市场、西餐厅，到咖啡馆、进口商品城，终连一块欧元都没花出去。

和本地人聊了几句，我们才明白，为什么现在几乎没人愿意收欧元。

一是商家不可能按实时汇率找零，二是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早就不怎么用现金了。要是放在以前，那时候没手机、没扫码，确实有不少人直接用欧元买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我们方式不对。就有位网约车师傅跟我们说，他前几天收了个十欧元，“换是不换的，收是收的。50块车费给我10欧元，我还能赚个十几二十块。”

02青田的房价，有多夸张

青田的“欧里欧气”，不止体现在对欧元的熟悉，走在路上，连雕塑都在提醒你——这是华侨的地盘。

文艺复兴风格的天使喷泉、布鲁塞尔的“撒尿小童”，我是真没想到，还能偶遇拿破仑本尊。还有大卫，只不过是守男德版。

还有不少人对青田的第一印象——青田动车站，也透着几分欧洲气。

站在青田的网红打卡地景云大桥上，有那么一瞬，像加了欧洲滤镜。

只是拉远了看，这个“欧”实在不算多。

说到底，青田仍是中国数千个县城中的一个。但它的房价，绝不是普通县城水平。青田还曾被冠以“中国房价第一县”之称，青田的房价真这么恐怖吗？

一位深耕青田房地产市场多年的中介经理告诉我们，青田最贵的小区，装修好了的接近四万一平。如果算上贵的便宜的，平均房价也得两万多。

这是什么水平？四万一平，已经能赶上杭州滨江区了，而青田所属的丽水市，平均房价也才一万六左右。

中介还笑着补充说，青田有个挺特别的现象：在塔山大桥和西门瓯江大桥这两座桥以内才算是县城，出了这两座桥，房价就跟城里差了一个天一个地。不过，就算是两桥之外的便宜地段，一平也得一万多。

为了让我们切身感受一下“城里”的房价，中介带我们去看了套位于青田县中心的房。房子所在的小区没有大门，楼下就是底商和街道，也看不到什么花园绿化。这样一套127平的房子，售价是468万元。

房子是一梯两户的大平层，南北通透，每个房间都装了落地窗，采光很好。房主是位华侨，常年在国外，这房子装修好就一直空着，连一次都没住过。

站在窗边往下看，一片密集的“老破小”尽收眼底，和我们身处的这套四百多万的高层新房，形成了强烈反差。

但这样的老破小，价格也并不低。

像这套步梯二楼的房子，只有85平米，报价却要183万。房主精心翻新过，三室一厅，家具齐全，主卧外还有大阳台。但阳台紧贴着山，采光和视野都受限。

同时，相较前面那套高层新房，它楼间距更窄，阳光难得照进来，多是本地非华侨买来自住的刚需房。

随后，热心的中介又带我们来到了青田的顶奢别墅区。在这里，我们见识到了青田华侨真正的实力。

房还没看上，就先被“凡尔赛”到了。

在售楼处，免费供应的咖啡居然还是带拉花的，而且味道还不错。顺着园区往里走，小桥流水、苏式园林、飞檐亭台，一样不缺，我和同事老李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别墅区的经理亲自带我们参观了一套样板房：一进门先被小庭院吸引了目光，不过经理告诉我们，交付时是草坪，但业主可以根据喜好来设计。

别墅共五层——地上三层，地下两层。楼层很多，但好在开发商贴心地配备了电梯，省去了我们爬楼的烦恼。

一进门，客厅连接着一个半开放式厨房。一层还设有带独卫的老人房。负一层为半开放布局，配有洗衣房、保姆房，并与下沉式庭院相连。负二层则更像一个会客空间，还设置了影音室和麻将房，并且可以直通车库，实现下车即入户。

楼上就是起居休息区了，顶层还有个露台，一推开玻璃门，山水尽收眼底。

这样一栋房产证面积215平的别墅，售价在六百多万。如果挑的是第一排正对瓯江的江景户型，那价格直接上到七百多万。

但即便是这样的高价，在青田依然不乏买家。开发商告诉我们，目前已经卖出了一大半，而买的基本都是华侨。

03青壮闯世界，老幼留家乡

国外赚钱，青田花。在外打拼的华侨纷纷回国置业，再加上山多地少的地形，青田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

不过，房子虽然卖出去了，真正住进去的却不多。就拿我们在青田看的第一套房来说，中介估算，小区的实际入住率大概只有五成左右。

青壮年闯世界了，剩下老小留故土。剔除华侨，青田14到35岁的常住青年人口仅占22.93%，低于全市平均，也远低于义乌、嘉善等发达县市。

在青田的最后一个下午，我们沿着瓯江散步。

江边人不多，显得空旷而安静。一位大叔独自坐在岸边钓鱼，神情专注而平和。攀谈之后我们才知道，他早年离异，儿子六岁就被带出国，女儿则是在国外出生。他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一双子女，平时也很少和他们联系。

“都西化掉了。”他一边操作着鱼竿，一边感叹道。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能做到完全放空自己了。”

像这样的“留守”父母，在青田并不少见。

这天下午，我们还遇到一位行色匆匆的阿姨。她的女儿早年出国，如今已在国外成家。当我们问她会不会想念女儿时，她只是摆摆手、笑了笑：“她在外面忙，有自己的家庭，哪里有时间来陪我们啊。”

人们总以为青田很洋气，但走近了才会发现，那些精致的外壳下，也藏着许多说不出口的孤独与落寞。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会选择背井离乡呢？2023年，青田政协、团县委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40%的青年表示在青田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比较难[7]。

如今，青田本地的产业结构还是以传统产业为主，能提供的就业机会有限，工资不高，对年轻人来说吸引力不大[7]。

白天的青田安静得有些出奇，街上很少见到年轻人，只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公园里散步、锻炼。可一到晚上，城市仿佛换了一个模样，灯光亮起，整个县城在夜色中慢慢舒展开来。

青田站外的广场上，一边是站着看新闻联播的大爷，目不转睛；一边是跟着节奏跳广场舞的大妈，步伐整齐有力。走到瓯江边，有人在挥拍打羽毛球，有人拖着音箱、握着麦克风唱得投入，还有人迎着江风，一招一式地打着太极。

连景云大桥，也从游客的背景板，变成了市民的休闲场。

青田人早已把拼搏留在远方，只把片刻的安逸带回了家乡。在地图上，它只是一个小县城，但对青田人来说，它是世界的起点，或许也是归途的终点。

参考资料：

[1] 李王鸣, 周雯, & 季高峰. (2011). 中国区域性特色城市化研究———以浙江青田县城市化特色研究为例. 城市发展研究, 18(7), 32-37.

[2] 青田县人民政府. (2024). 2023年青田县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3] 青田县人民政府. (2023). 2022年新闻发布会——青田侨情新闻发布会. Retrieved 3 June 2025 from https://www.qingtian.gov.cn/art/2023/2/16/art_1229630616_494322.html.

[4] 侯志强, 叶新才, 陈金华, & 方旭红. (2018). 华侨华人与侨乡发展.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5] 中国新闻网. (2025). 探访侨乡青田：满城咖啡飘香. Retrieved 3 June 2025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tp/2025/01-22/10358183.shtml.

[6] 阮春生, & 叶礼标. (2021). “全球买、全国卖”， 青田 “世界超市”打通国际国内大市场—— 小山城“看见”世界. 丽水网. Retrieved 3 June 2025 from https://www.lishui.gov.cn/art/2021/10/20/art_1229218391_57327740.html.

[7] 青田政协. (2023). 青田县建设青年发展型城市调研报告. Retrieved 3 June 2025 from https://www.qingtian.gov.cn/art/2023/6/9/art_1229385871_496205.html.

策划 | 小张

分镜 | 小张

出镜 | 小张 逸轩

设计 | 卜卜脆

动效 | 卜卜脆

剪辑 | 兵线俊塔了

摄影 | 逸轩 小张

作者：想去欧洲的城市漫游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