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在身后发出喑哑的呻吟,母亲的手杖磕在水泥台阶上,每一声都像砸在我太阳穴的钝器。她佝偻的脊背几乎弯成直角,透析管从衣摆下探出一截胶管,在穿堂风里轻轻摆动。

"慢些走。"我托住她硌手的肘关节,楼道里陈年的霉味混着舅妈拔高的嗓音灌进鼻腔:"这年头谁家经得起白吃白住!"母亲突然剧烈颤抖,常年浸泡农药的指尖深深陷进我小臂,仿佛要将这些年被生活啃噬的血肉都攥进我骨头里。

我带母亲去北京看病,借住在舅舅家,半夜我听到对话带母亲离开。

零下九度的北风卷着冰碴扑在脸上,母亲右腿水肿的膝盖在棉裤里发出咯吱闷响。我解下围巾裹住她紫胀的面庞,指腹触到她耳后溃烂的冻疮。三个月前她还能踩着板凳给房梁换灯泡,此刻却像片枯叶挂在我臂弯,腹腔里的透析液随着喘息发出浑浊的晃荡声。

"咱们走着去。"她按住我正要扫码叫车的手,浑浊的眼球映着路灯惨白的光。我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昨天医院走廊里,她偷听到护士说我的信用卡已经刷爆三次。

结冰的路面泛着青黑,母亲的手杖在冰面上划出凌乱的刻痕。路过便利蜂时,她忽然驻足凝视蒸包机氤氲的白雾,浮肿的喉结上下滑动。收银台飘来烤肠的焦香,我摸向口袋里干瘪的钱夹,里面躺着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器官捐献宣传单。

"妈对不住你。"她嘶哑的嗓音混着风声,让我想起透析机运转时的嗡鸣。下午主治医师的话在耳膜里炸响:"你母亲的血磷浓度超标三倍,再拖下去心脏会像晒透的河蚌那样裂开。"我假装没看见她偷偷倒掉半份盒饭——为了减少排泄次数。

垃圾站铁皮箱轰然倾倒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跳。碎裂的玉镯在积雪里泛着幽光,像一摊凝固的祖母绿眼泪。七小时前舅妈擦拭多宝阁时"失手"碰落它,翡翠断裂的脆响中,我听见母亲二十年未改的陪嫁清单在空气里灰飞烟灭。

"碎得好。"母亲突然笑出声,皲裂的嘴唇沁出血珠,"早该断了。"她弯腰去捡镯子残片,透析液袋从领口滑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陨石坑。我想起父亲葬礼那天,她也是这样笑着拾起摔碎的遗像,玻璃碴子扎进掌心都没察觉。

我带母亲去北京看病,借住在舅舅家,半夜我听到对话带母亲离开。

酒店旋转门将我们吞进温暖的腹腔。母亲执意要最便宜的无窗房,却在浴室门口石化成一座盐柱。她的手指悬在透析导管接口处颤抖,像面对未爆弹的工兵。"我来。"我挤开她佝偻的身躯,热水器轰然启动的震动中,她后背的褥疮在我眼前绽开成暗紫色的沼泽。

当她褪去棉裤的刹那,我听见自己喉咙里迸出幼兽般的呜咽。曾经能把我扛在肩头摘柿子的双腿布满瘀斑,人造血管在皮肤下盘踞如毒藤。她慌乱地用毛巾遮挡腹部,却露出肩胛处溃烂的压疮,坏死的皮肉像融化的蜡烛泪。

"别看..."她蜷缩在瓷砖角落,花白的头颅几乎埋进膝盖。我跪下去捡打翻的沐浴露,发现瓶身上映着两张扭曲的脸——一张是被岁月蛀空的枯树,一张是正在被连根拔起的幼苗。

凌晨三点母亲开始打摆子,退热贴在她额头卷起泛黄的边角。我冲进风雪中寻找24小时药店,回来时看见她把舅妈给的钞票叠成纸船,正颤巍巍往马桶里放。透析液袋悬在挂钩上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极了父亲坟前的招魂幡。

我带母亲去北京看病,借住在舅舅家,半夜我听到对话带母亲离开。

"等卖了老屋..."她在梦呓中磨牙,缺钙的指甲在床单上抓出凌乱的沟壑。我数着她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突然读懂了她执意夜奔的决绝——当我们踉跄着跨出那道门槛时,她破碎的尊严正从满地狼藉中重新拼凑成我的脊梁。

窗外泛起蟹壳青时,母亲枕边的玉镯断片突然折射出一线微光。那光芒爬上她稀疏的眉睫,恍若二十年前那个春夜,她举着煤油灯为我缝补书包时,落在鬓角的那抹温柔月色。

友情提示

本站部分转载文章,皆来自互联网,仅供参考及分享,并不用于任何商业用途;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请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

联系邮箱:10424636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