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四十六回发生了一场风波,因为贾赦要娶鸳鸯做小老婆,发动邢夫人亲自出马,并给鸳鸯的哥哥嫂子施压,在主子的极限施压下,鸳鸯被逼入墙角,激起了她最后的反抗,就是拉着她的哥嫂当着众人,将这件事向贾母全盘托出。

鸳鸯明确表示,自己就算是死也不会去做贾赦的小老婆,而且因为贾赦说她恋着少爷,鸳鸯为了摆脱贾赦的魔爪,绞发明志:别说是贾琏宝玉,就算是宝天王、宝皇帝,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不嫁人,并发了毒誓,若反悔就应了誓。

听了鸳鸯决绝的一番话后,贾母气得浑身乱颤,抬眼看见王夫人,对着王夫人就是一顿发飙:

“我通共剩下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你们还要来算计!”

“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在场的李纨眼见鸳鸯控诉,早带了姊妹们出去了。王夫人只得站起来听着贾母训她,宝玉、凤姐、薛姨妈均是王夫人近亲,统统不敢说话,只在一旁等贾母发泄完。还是探春听了原来是贾赦想要讨个丫头做小老婆,原不干现场每一个人的事,进来劝慰贾母这事和太太不相干,才算解了王夫人的尴尬,也给了贾母台阶下。

于是,贾母顺坡下驴,说自己老糊涂了,一时气急了,训错了人,说宝玉你替我给你娘赔个不是吧。又怪凤姐也不提醒自己,又向薛姨妈说不好意思,你姐姐其实是个很孝顺的媳妇,可是今天却把她委屈了。

宝玉、凤姐、薛姨妈一时都说都是误会,老太太并不是刻意要训太太,而太太也懂得老太太生气,更不会生老太太的气,说完众人一阵哈哈大笑,不过一场误会而已,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鸳鸯抗婚这件事,充其量牵涉的人是贾赦、邢夫人、鸳鸯和她的家人,自然还有贾母,和旁的人应该是毫无关系,所以,贾母发了一通脾气,当时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但说明白是误会后,尤其是贾母自嘲自己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老祖宗都认了错儿了,况且又不是真的针对你们,所以,无关之人紧张情绪很快烟消云散。

因为邢夫人恰时来了,众人均回避回家去了,待邢夫人离开,贾母就派丫鬟们四处再将刚才一干人请回来说话,一时众人又再回来陪贾母说话解闷儿。

这时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一幕,薛姨妈却真真实实地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大气,丫头来请她,薛姨妈没好气的回那丫鬟说:

“我才来了,又作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

前面的风波着实不关薛姨妈的事,王夫人代人受过挨了顿训都毫无情绪,而且后来贾母还专门向薛姨妈致歉,薛姨妈生的哪门子气呢?

其实薛姨妈生气一点问题也没有,也可能王夫人没听懂,但薛姨妈可是听懂了,贾母哪里是在骂贾赦邢夫人呐,贾母分明就是在骂王夫人,其实也是骂薛姨妈,在骂薛家。

贾母口中的毛丫头,说的是黛玉,贾母待黛玉好,要促成宝玉和黛玉的婚事,你们(王夫人、薛姨妈)自然不甘心,你们要先摆弄了她,再摆弄我,你们吃我的、用我的、占尽我的便宜还不算,你们还要算计我,我女儿已经死了,就剩下这一个亲骨肉,你们也容不下她,你们的坏心思我都知道,不过你们休想得逞,你们这样张狂,我绝不答应,趁早死了这条心。

这就是贾母要对王夫人和薛姨妈说的真心话。

王夫人听得懂听不懂,她都要装听不懂。薛姨妈是听懂了,而且她已经回到了梨香院,对贾母这一顿指桑骂槐,她自然是恼怒、愤恨,所以小丫鬟来请她回去,她就没好气地怼小丫鬟和摆脸色了,可是她这个表现,恰恰证明,贾母可没有因为上了年纪老糊涂,她明白的很。

薛家自从进了荣国府,眼睛就盯上了宝玉,薛宝钗戴着她的金锁招摇过市,薛家大造金玉良缘的舆论,不说别的,诓骗了多少双眼睛,为这事宝玉黛玉闹了多少场别扭?令贾母操了多少心?贾母的不满早就到了极限,不过是借着鸳鸯的这件事,发泄自己内心真实的不满而已。

这一通火,逼着薛姨妈露了馅,贾母和薛姨妈都是千年的狐狸,只是这一次,都没有兜住,露出来了尾巴而已。

贾母很少大发雷霆,为一个丫头鸳鸯,就算是鸳鸯周到贾母离不开她,但为一个丫头痛骂自己的儿子媳妇,这是有悖常识的。贾母之所以离不开鸳鸯,也是她自己的需要,并不是真的为鸳鸯的将来着想,鸳鸯说她一辈子不嫁人,贾母乐见其成,一个青春姑娘,一辈子就侍候老太太,完全没有自我,贾母一点儿也不在意。说明她根本不考虑鸳鸯的将来。又怎能为她骂自己的儿子媳妇呢?

贾母发火后,邢夫人不就来了嘛,众人都知趣地避开了,就是怕邢夫人万一被贾母训斥她脸上挂不住。可是贾母一句都不训,和颜悦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邢夫人讲道理,她为啥不发火了呢?

不就是儿子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嘛,这在贾府算什么了不起的事?贾母当即表示,去买,挑漂亮的,就算花个八千一万,这钱为娘给你们出!

说白了,这种事,在豪门,啥也算不上。其实贾赦看上了鸳鸯的人是假,他看上的,是贾母的私房钱,娶鸳鸯,就是想觊觎母亲的财产。贾母懂,大儿子媳妇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贾母的应对之策就是给你花钱,弥补一点对方的不平之气。

只有动了贾府的根基时,亦或者是动了贾母的核心利益时,贾母才会大发其火,前者是大观园出现了聚赌行为时,后者其实是王夫人一派要瓦解宝玉黛玉的婚约时,才能令贾母动了真气,狠狠地收拾那些狂悖小人。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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