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丫鬟,晴雯是大丫鬟,坠儿是小丫鬟——但,这并不是晴雯能撵坠儿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晴雯“矫诏”。
把大小丫鬟撵出去,这是贾府主子的权力,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王熙凤,都可以。宝玉醉酒后要撵他奶妈李嬷嬷,不是“说着,立刻便要去回贾母,撵他乳母”吗?宝玉和晴雯拌嘴,不是“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可好不好”吗?
人事决定权在贾母王夫人手中,并不表示宝玉就毫无作为。即使不能直接决定,他也完全可以通过“回贾母”、“回太太”达到撵丫鬟撵婆子的目的。
但是到了撵坠儿这件事上,有点特殊情况。坠儿是因为偷盗而被撵的,但偷盗是很不名誉的罪名,连累主子、大丫鬟都脸上无光。偏偏是平儿掌握了坠儿偷盗的详情,平儿又和宝玉交好——凤姐撒泼那次,宝玉体贴抚慰平儿,赢得了平儿的暗中感激。但是平儿不肯以私情示众,她的理由是“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二则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是照顾到众人的面子。
要照顾包括宝玉在内的众人的面子,就不能把坠儿偷盗之事曝光。而不曝光罪名,就得绕开贾母、王夫人、宝玉这几个人。绕开贾母王夫人和宝玉,那让谁来处理这事呢?
袭人。当然是袭人。袭人已经领了王夫人的命令“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也享受着二两银子的月钱、出门时姨太太的排场这种种待遇,当然也承担着怡红院里代理女主人的责任。她来撵坠儿,是合规矩的。
平儿找麝月,也正是安排她转告袭人,让袭人“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为什么要麝月转告?因为袭人奔母丧,请假不在。为什么不让晴雯转告?因为晴雯性子急,“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
这也算体贴了。可是阴差阳错,偏又引起了晴雯的怀疑:她正卧病,按规矩是要回家休养;平儿背着她说悄悄话,是不是“说我病了不出去”?为了打消晴雯的疑虑,也为了好玩,宝玉去偷听平儿和麝月的对话,又告诉了晴雯——千瞒万瞒,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
而知情之后,晴雯也正如平儿所料,“是块爆炭”、“他是忍不住的”。虽经宝玉劝慰,一时没有发作,转头看到了坠儿,还是忍不住闹了起来。
问题是闹起来了,晴雯还是没有权力撵人的。所以她这样说:“宝二爷才吩咐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假称是宝玉吩咐她撵坠儿的。
宝玉哪里吩咐过晴雯?又哪里有“今儿务必”?晴雯的“托大”、“心比天高”,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宝玉的代言人,替宝玉决定事情,所以“矫诏”把坠儿撵出去了。不光撵人,还决定宝玉“明儿亲自回太太”呢。她就认定了,她的“矫诏”,宝玉一定不会反驳;她的决定,宝玉一定会听从。
天真的晴雯,就有这样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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