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金庸先生将先前连载在《明报》之上的一系列武侠小说,进行删改整理之后,于1994年授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 与连载版相比,三联版删除了一些金老先生认为拖沓、荒诞的情节、人物、内容,当然他的这些删改,在当时还曾引起过不少金庸迷们的一片哀嚎。
比如《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在冰火岛上的玩伴——玉面火猴,据说,当年倪匡就曾对金庸悍然删除玉面火猴这一情节,非常上火,大怒道: 射雕三部曲,三个主角都带有神兽,你就不能让张无忌也带一只?玉面火猴那么可怜,你金庸怎么就忍心将它删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在一众金庸迷的抗议声中,却很少有人留意,金老爷子还悄悄删了《倚天屠龙记》当中的一个配角——丐帮帮主耶律渊如。 俞莲舟见他背上负了六只布袋,心想这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地位已算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种卑污行迳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他们帮主耶律渊如又和大师哥宋远桥是极好的朋友,这事可真奇了。——《倚天屠龙记》连载版,第二十一回
那么这个耶律渊如又是谁的后人呢? 在当时的中原,耶律这个姓并不是大姓,同时胡汉分明的丐帮,能让一个异族之人担当帮主之位,这个耶律渊如的身份,也必然与丐帮的联系渊源深厚。 与丐帮联系深厚、又是姓耶律的,推及这个耶律渊如的身份也就呼之而出了——耶律齐与郭芙的后人。 有着外祖郭大侠、耶律齐帮主后人的金招牌,耶律渊如后来能够当上丐帮帮主,也就不算奇怪了。 然而,这个曾在连载版惊鸿一瞥的丐帮帮主,最终却被金老爷子给刻意删除了,这就给所有的读者,留下了一个奇葩的印象: 血气方刚的郭芙和耶律齐,两个年轻人结婚十数年间,竟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那么金庸为何坚持删改情节,非要让郭芙和耶律齐走上丁克这条道路呢? 这里面应该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在《神雕侠侣》之中,婚后的郭芙和郭襄曾有这么一段谈话: 郭襄说:“那又有什么不同?你跟姊夫成了亲,还不是跟从前做闺女那般自由自在?”郭芙答道:“嘿!你怎能拿旁人跟你姊夫相比?他是当今豪杰,识见处处高人一等,自不会约束我。” 从两人的这段对话之中不难看出,郭芙和耶律齐成婚十余年间,两人的婚姻状态基本就是各顾各,大家都很自由,互不干涉。 那么两人之间在这十余年间是否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呢? 很大可能是没有的。
咱们拐过头来看郭芙为何最终选择耶律齐。 老金庸迷们应该都知道,其实连载版里面,金庸最终想要撮合的一对情侣是杨过和郭芙。 十六年前,小龙女跳崖之后,按照金老爷子的设想,这么高的崖,合理的逻辑就是跳了自然必死。 跳完这一段,小龙女这个角色就算是领盒饭,光荣退场了。 接下来,金庸笔下的感情铺垫便向着郭、杨两人汇聚而来。 然而,一看风向不对的读者们,顿时不依起来,有些愤怒的读者甚至跑到明报的办公地点聚众抗议,要求金庸把小龙女还回来。 最终金庸屈服“民意”,又把小龙女给写活了,然而,写活小龙女的代价就是,以前郭、杨两人感情纠葛的所有铺垫,彻底都白瞎了。
郭芙心系的杨过最终牵手小龙女,而怀着无限失落的郭芙,以她那大小姐的脾气,你不要我,有的是人想要我的想法,最终赌气嫁给了耶律齐。 而此时的耶律齐,对于郭大侠的千金的垂青,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因此,两个感情并不牢固的年轻人,一个自暴自弃,赌气下嫁,一个沾沾自喜,有些趁人之危,欢喜迎娶。 看似金童玉女的一段佳缘,其实是彼此勉强了自己,伤害了别人。 以郭芙的性格及行事做派,不喜欢的很难勉强,即便嫁给了耶律齐,却依然难以忘记那个心中的人。 不愿委屈自己的郭芙,自然对耶律齐热情不到哪儿去,而知道郭芙真心之后的耶律齐,也对这段婚姻顿感索然无味。 只是作为大侠郭靖的女儿,郭芙即便再后悔,再自责,也无法摆脱现实的身份,毕竟,在古代女子离婚可是一件大事,即便是江湖儿女的她,也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两人便有了长达十余年的同床异梦,名义夫妻。 因此,按照正常逻辑来讲,两人后来也就不应该有孩子,而耶律渊如这个后续出现的bug,最终也必须被修复、抹除。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金庸也充分考虑到了读者们的感受。 在《神雕侠侣》末尾,襄阳城外大战之时,郭芙对于杨过的感情,内心之中,最终明朗起来。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霎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向讨我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郭芙最终说服了自己,承认了自己一直以来对杨过的爱恋,这种赤裸裸的感情放肆,如果仅仅是一个哀怨少妇表现出来的,大家自然也不难理解。
但如果是一位已经有了孩子的母亲,此刻再流露出来喜欢他人的话,相信很多读者就要骂娘了。 毕竟与古龙小说不同,金庸的传统武侠之中,母性光环不容亵渎。 没有孩子的郭芙,顿悟自己真爱的人,其实一直是杨过。大家会唏嘘会感慨,会同情。而如果拖着一个抱着一个的郭太太,这个时候再感慨,原来自己爱的是杨过。 这个画面,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因此,为了完成郭芙最后的感情救赎,金老爷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让郭芙和耶律齐,走了一条十几年丁克的道路。 郭芙的经历,在现实当中,相信很多小伙伴们也都会深有感触。 谁没有经历过一段懵懵懂懂的青涩感情,谁没有曾经爱过,又难以忘怀的人?即便是已经身为人夫、人妇,那个曾经的她、他,多少年后,自己真的能够轻易释怀吗?
就像郭芙最后的感慨一样:
虽然她这一生什么都不缺少了,但内心深处,实有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她从来要什么便有什么,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无法得到。
情这个东西,最让人难以释怀,牵肠挂肚,这种感觉,金庸写出来了,自然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至于丁克合不合理,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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