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一共十二支,因为薛宝钗不喜欢簪花装饰,薛姨妈觉得白放着可惜,趁周瑞家的来找王夫人汇报工作,顺便给她派了这么个差事:让周瑞家的去给小姐们送宫花。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作为第七回的回目,可见这送宫花并不能一瞥略过,这里面事情多了,伴随着周瑞家的一路送,曹雪芹一路夹带私货,顺道将荣国府的建筑布局方位都大概介绍了。
宫花薛姨妈交代一共要送五个人:贾府三千金迎春探春惜春,每人一对儿;林姑娘一对儿;剩下的四枝全给了凤姐。
纱做的花儿在贾府当然算不得什么像样的东西,《红楼梦》中贾府女眷的首饰头饰介绍的很多,以凤钗、珠钗、珠翠之类居多,材料以黄金、珍珠、翡翠、玉为主,工艺也常常出现缧丝、点翠等高级工艺为主,所以,薛姨妈送的这宫花可能是新鲜和漂亮,但论价值是不高的,但是既然小姐不戴却不给丫鬟们戴,可见这东西作为宫廷之物,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小礼物。
薛姨妈安排送予的人,包括送礼的顺序,都是很讲究的,薛家客居贾府,自然是尊主家的小姐为上,因为先说送三春,林黛玉作为贾母的亲外甥女,自然要高看一眼,于是放在第二顺位,至于凤姐,那是自己家的亲侄女,在贾府作为媳妇,放在最后送很合理。不过薛姨妈和凤姐是至亲的骨肉,给四枝这是实惠,自然人之常情。再不过小小几朵花,价值不高,若薛姨妈巴巴地去送,倒显得有些矫情,让周瑞家的代送,不是轻薄也不隆重,有礼有节有情,大户人家知书达理,处处以礼行事,令人感到无可挑剔。
只是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在贾府有体面,不免有些自以为是,她没有细想薛姨妈这么安排的用意,做事以自己方便或者少走路为要,从梨香院出来就到了荣禧堂王夫人的正房,彼时李纨带着三春正居住在荣禧堂三间抱厦里,迎春探春正下棋,见周瑞家的来送花,欠身道谢,令丫头们收了,仍旧下她们的棋。
迎春、探春表现的是淡然和知礼,命丫头收了,连宫花儿长啥样都没兴趣看,贾府小姐日常衣装首饰,都有定例,逢年过节更是有标准的装饰,贾府对于养育小姐有自己的标准,至于外人送的这些,大概率没有机会、可能也不被列入日常使用的范畴,命丫头收了,继续忙着她们的事,就证明贾府里生活的许多细节,都有固定的格式,这些事其实小姐们根本用不着她们自己亲自操心,原本小姐的东西也有奶母、贴身的丫鬟打理。
周瑞家的出了荣禧堂过了穿堂,就碰见惜春正和小尼姑智能儿在玩游戏,周瑞家的给她送花,惜春说:自己正说要和智能儿一起去当姑子去,若出了家,这花往哪里戴呢?这句话不仅预示惜春的结局,也是在说,这花儿她不会戴,也没机会戴。
按说周瑞家的这时应该往东南角贾母正房去给林黛玉送花,可是她为了自己少走些路,先去了荣禧堂后面凤姐的院子,谁知道刚刚送走刘姥姥的凤姐,大白天和贾琏行原本该晚上才做的事,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一个丫头坐在门槛上,估计是把风,见周瑞家的进来了,赶忙向她摆手,意思是主子们正忙“正事”,你要是有事可以等一会儿再来,或者你悄悄的,别打扰到了主子。
周瑞家的会意,蹑手蹑脚地去了东边巧姐睡觉的房间里来,正巧见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舀水,见周瑞家的来送花,拿了四枝进去向凤姐汇报,再出来时,就拿了两枝令一个小丫头给东府蓉大奶奶即秦可卿送去。
薛姨妈送给凤姐的四枝花儿,立马就被凤姐转赠了两枝给秦可卿了。
这个细节极其有意思,小说描写凤姐的首饰极多,且都非常值钱,后来贾府经济日趋紧张,凤姐动不动就拿自己的首饰去典当,一副金项圈就当了几百两银子。这些纱制的宫花着实不入她的眼,或许看着还算是新颖美丽,凤姐和秦可卿名为婶侄,实际关系堪称闺蜜,所以她立刻就想着送给秦可卿。
读者知道,周瑞家的送宫花送到这里一路顺利,这时她的锦匣中只有两枝宫花了,仅剩林姑娘那里还未送到。于是她出了凤姐的院子往贾母上房中来。
黛玉知其来意后,问了一句:这花儿是只送我一人的?还是众姑娘都有?
周瑞家的没听出弦外之音,回黛玉姑娘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黛玉一听直接将花一掷,说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将周瑞家的怼的只有听训的份儿。
周瑞家的这话无礼,黛玉是贾府的客人,这时林如海还好好地活着,黛玉充其量是客居,并不能和贾府小姐相提并论,众人都送完了,剩下的最后两枝给黛玉送,这是不妥当的,因为这毕竟算是送礼,黛玉要谢礼的,这种剩余之物,让人家小姐怎么谢呢?
王夫人一派的人,受主子影响,无意识地怠慢黛玉,应该属于常态,黛玉此问并不是她挑理,林家作为四世列侯的书香之族,在礼仪上,林黛玉首先是林家的小姐,是钦点巡盐御史的千金,是有政治身份的,而且林家之于贾府,属于娇客,林黛玉之所以怒怼周瑞家的,是教训她少狗仗人势,是教她要懂规矩。
可以想象,林黛玉是不会戴这两朵花的。
读者到这里看出来了,薛姨妈送宫花,周瑞家的送宫花,本质上是送了个寂寞。
但却有两枝宫花得其所,发挥了它们美丽的作用,就是凤姐送给秦可卿的那两朵宫花,它们代表的是凤姐对秦可卿的深情厚谊、眷爱之心,秦可卿拿上那两朵花,想必是心生温暖喜悦,对镜贴花黄了,她戴的也并不是花儿,而是凤姐对她的情意。
十二枝宫花送完,读者能看到许多的东西,重要的反倒不是东西,最有用和珍贵的,其实都在具体的东西之外。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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