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市场怎么变，接下来短剧内容会更丰富，全球热销的剧集、电影里的一些创意，都会被融入竖屏短剧这个形式里来。
作者|殷万妮、编辑|孤鸽
以霸总爱情题材为主的中国短剧，跨越语言和文化的界限，正成为文化出海新风口。
北美观众为紧凑且充满反转的悬疑剧情所吸引，东南亚用户则偏爱纠葛缠绵的情感设定，中东市场也出现了不少阿拉伯语配音版的爱情短剧……据TikTok for Business估算，海外短剧应用的月均用户约2000万到4000万人，未来有望达到2亿至3亿人。
然而，在这类题材打开海外市场的同时，面对的还有制作成本翻倍、限制超时工作的行业规则、内容同质化严重、本土化改编困难等一系列难题，部分情节还会因地域文化差异而遇到水土不服的尴尬情况。
在霸道总裁的传统叙事模式下，男性角色被塑造为拥有绝对权力和财富的霸总，而女性角色则往往处于被拯救、被欺压和被剥削的困境中，本质是两性权力关系的不平等。一位在影视行业从业10年的短剧制作方说：“海外观众更多的可能是关注女性成长，不纯粹是女性被一味打压的内容。”
女性创作者们对市场的察觉更敏锐，《博客天下》作者和出海短剧产业链中的女性从业者们聊了聊，她们分别是导演、创业者和公司出海业务板块负责人。
她们当中有人是从美国高校毕业的电影专业高材生，有人曾在国内头部影视公司担任编剧，但也有共同点——由衷地热爱短剧行业，并以长期主义视角去积极探索行业的可能性，拓展更加多元、平等和包容的叙事模式，以及试图去讲好一个故事。
以下是她们的讲述。
好好讲故事的人，不管哪个形式都能做好
俞清逸 导演 美国洛杉矶
我拍的第一部短剧是From Contract Lover to Billionaire's Bride《从合同情人到亿万富翁的新娘》，运气比较好，第一部就成了爆款，4个平台同时发布，在DramaBox上就有200多万的收藏量，后来我从甲方那里听说有500多万美元的充值。
短剧确实是一个风口。美国2018年就有过做短剧的尝试，出现了一个短视频平台Quibi，融资了17亿美元，因为很多剧是美国工会拍摄的，成本非常高，再加上疫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没多久就倒闭了。
那个时候，我在美国纽约罗切斯特大学读本科，专业是传媒学。本科没有学电影制作，是因为我以前在上海电视台学习过，大家总觉得女孩子不太适合电影制作这个专业。但到了毕业以后发现这样更难找工作，电影制作好歹是一门技术。再一个我发现自己的性格也不适合朝九晚五的工作，我更喜欢快节奏的项目制的工作，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自己做了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决定研究生去学电影制作。
去年，我从美国查普曼大学电影制作专业毕业。当时DramaBox上有一个爆款短剧I Wish It Were You，我和其中一个制片人很熟，也蛮巧的，他们后面有一部作品的导演临时退出了，要找一个新的导演，他看过我学生时期拍的原创短片，发现和他们要拍的剧有一些相似的元素，就把我推荐给了平台。
像我这种刚毕业的人，找别的工作肯定不能赚很多钱，也没办法当导演，只能当一个小助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直接进入短剧行业做导演，成长速度肯定要快很多。
现在绝大多数的平台都是以复刻国内的爆款短剧为主，有一种模式是买了国内爆款短剧的版权以后，翻译成英文版，再找一个编剧把内容本地化。本地化就是对一些场景描述做改动，有的可能本地化做得很粗糙，只是改了一些台词。
我拍的第一部剧就有霸道总裁、强制爱等元素，结尾是女主角怀孕以后生下了小孩，因为一些原因，女的就走了。虐恋的一个点就是因为外界的因素，两个人要么不能在一起，要么误会特别多。
我平均一个月可能会看五到八个剧本，题材都是以霸道总裁、虐恋为主。但因为现在短剧的门槛太低了，一些剧本太差了，写的男主都蛮奇怪的，可能男主唯一让读者接受的原因是因为有其他更坏的人对女主做更坏的事。
平台方不会大幅度地去改动内容，因为他们主要看数据，一部剧在国内爆了，就有可能在国外复制成功的模式，所以他们不想冒风险去改，只有在本地观众实在不能理解的情况才可能会改。比如说，我看过的一个剧本，里面写在一个俱乐部里，有一个私人的房间，房间里还有床。我们就跟甲方沟通，这个场景不合理，就会在前期把它改掉。
我想接剧本本身框架好的，拍出来自己愿意去看的一些片子，这其实就已经是很小的一个比重了。过去一年多，我导演了六部短剧，还担任制片做了一部。题材都是围绕虐恋展开的爱情故事，形式有黑帮、轻喜剧等等。
美国的流行文化里没有对应的霸道总裁这一类角色设定，但是会有虐恋亚文化，像电影《五十度灰》。这类暗黑系言情故事中，人物角色可能处于道德灰色地带，甚至可能涉及禁忌恋。这类题材相比于大众化的浪漫爱情喜剧，其实是比较小众的亚文化，但观众很忠诚。
不过我现在看到了一个不太符合美国市场需求和观众接受度的内容设定——女主总是一个处女，我特别不能理解这个。像美国早期的肥皂剧，不管是《老爸老妈的罗曼史》，还是《老友记》，都没有这样的设定，这可能在以后会慢慢变得更本地化。
因为短剧更新迭代的速度特别快，我们在承制国内的霸道总裁题材短剧的同时，也想要去做创新，越早尝试，对自己的品牌塑造的可能性越高，职业上升空间也更大。
我今年打算写两个原创剧本，其中一个题材是软科幻动作片。美国目前做原创的项目比较少，下一步可能会比现在多。我知道很多做电影的人觉得做短剧有点羞耻，但其实真的想好好做原创作品的人，想好好讲故事的人，不管哪个形式其实都能做好。
电影是夕阳产业，竖屏短剧有未来
柳姗姗 短剧公司创业者 英国伦敦
前两年，掌阅、FlexTV跟一个小平台来找我写英文短剧剧本，我就感觉到了这是一个商机，就辞职自己开始做短剧。
2024年1月，我和一个合伙人成立了一个承制短剧的公司。团队里，除了我和我的合伙人，全部都是外国人，目前公司的全职员工有8个，其中有3个导演、4个制片人，还有一个剪辑师，一般情况下是两个制片人负责一个导演的项目。当时我们的目标是，一年内至少做10部剧，达到自负盈亏。
目前我们已经制作了14部短剧，播出了9部，还有几部在进行后期制作，去年12月公司达到了自负盈亏。我们算是英国承制项目很多的一家公司，有一些平台通过社交媒体、同行推荐等方式找到我们，我们不需要去主动揽活。
我负责跟平台方对接和全流程的交付，更像是一个监工，如果项目缺人手，我会去临时顶替。一开始很多平台方过来找原创剧本，到了去年五六月份，变成了平台方直接提供剧本。剧本都改编自国内爆款短剧，像先婚后爱、逆袭爽剧、霸总狼人等，找我们拍纯爱题材的也很多。
拍成英文版的剧本故事主线基本没有变，但因为地域差异，一些情节设置让外国人难以理解，比如人物的说话方式和行动方式。有一场戏是（霸总）把一张黑卡甩到别人脸上，去炫耀自己有钱。外国演员不能理解编剧想表达的是什么，我们现场就拍了两版，一个是按照甲方的要求拍的，另一个是拍甩钱，演员就明白了。
比较成熟的平台都会找编剧去对剧本做本土化调整，但也有一些平台需要承制方也就是我们团队里的导演或者编剧去做本土化，还有一些平台不做任何修改。
我们还会收到些小说体的剧本，如果不做本土化修改的话，会出现观众无法理解的情况。比如说，剧本里写到的豪华酒店的大厅巨大无比，上面挂着大水晶灯，里面能站很多人。但是如果在英国，就算是丽思·卡尔顿也是相对小的，只是比较精致。
还有写老板的独立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沙发、电视机，老板一个人坐在圆桌前办公。但是在英国，很多老板没有独立办公室，即使有顶多就是有一间小的办公室，不会浪费很大的空间。
在英国拍摄一部短剧最少的成本要7万英镑左右，6天就能拍完一部，每天拍12个小时。
因为时间周期短，现场拍完一部分素材就让剪辑师同步开始剪，后期可能要两三个人一起轮着剪，压力其实蛮大的。现在演员和各个制作方的价格都在涨，像主演每天要500到700英镑，群演100到200英镑，制作成本整体涨到8万甚至10万英镑了，其实这个行业赚不了多少钱。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有自己的演员池了，百分之八九十都在伦敦西区大大小小的剧院当话剧、歌剧演员，他们的功底很好，所以我们不太需要去广撒网、额外花很多精力去找演员。疫情之后，全世界影视剧行业的产能都不像以前那么高了，大制作都变少了。以前，很多英国演员白天不需要去打零工，但现在都不得不去，短剧行业其实让一部分人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现在也有一些剧组招聘外国的演员到中国去拍戏，据我了解，一些外国演员还不太适应工作方式。比如在英国，收音师、造型师如果是异性，在可能碰到对方身体的情况下会提前说一声，或者让女演员自己去调整麦克风。还有剧组会有亲密戏指导的岗位，来帮助演员之间更有效地沟通，并营造一个舒服安全的环境。工作本身没有太大区别，主要是氛围和环境不同。
我以前在国内一家知名影视公司做编剧，基本上每天中午12点起床，下午2点去开剧本会，晚上9点左右下班，回家以后还要把当天讨论的剧情写出来，或者看最近上映的热门电影，每个星期我还要读差不多3本书，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非常满，要忙到早上四五点钟才睡。
那个环境我也受不了，我不喜欢叫别人老师，也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年纪小就看不起我，等级分明的工作氛围很压抑，我不乐意赚这份钱。挣扎做完两部独立的电影以后，实在受不了，我就去伦敦电影学院读研了，我本科和研究生的专业都是编剧。
不过，我现在没比北漂的时候好多少，只要是醒着就在工作，没有固定的假期，去年我彻底一整天没有在工作的时间不超过5天。但是我喜欢做影视，我觉得电影已经是个夕阳产业了，全世界都一样，竖屏短剧是碎片化的视听内容的产品，它是有未来的，我会深耕这个领域。
一味虐恋的，海外也接受度不足
梁洪兰 凡酷文化出海业务负责人 中国上海
我们是从2023年8月开始做短剧出海的，那年年初我们公司给合作平台九州做了一个国内大爆款《顾少的隐婚罪妻》，后来平台想做国内爆款IP的翻拍，海外版也由我们来承接制作，我们公司就开始尝试做短剧出海。这部剧做完了以后主要在北美市场播出，在其他国家也有播出，但是效果不是特别好。
北美目前短剧主要是以女频为主的都市职场爱情剧，包括女性复仇、黑帮、吸血鬼、狼人、霸道总裁这些元素。除了在北美拍摄，我们前期还试过在马来西亚、罗马尼亚、英国等国家拍摄，想看看全球哪个区域摄制更适合海外短剧生产。
我们还试过在国内找一些外籍演员到青岛、上海的影视基地拍短剧，初期找的很多演员是来自东欧国家的模特，口音、形象、表演都不是很合适，价格上也没有太大优势。现在我们主要在洛杉矶和温哥华两地拍摄，市场主要聚焦在北美。
都市职场剧更贴近现实，更好做，制作成本相对来说更可控，但观众爱看的剧情是“霸道总裁爱上我”，而不是去揭露职场中的困境。不过相比国内的纯虐恋向的内容，海外观众更关注女性成长、独立自强的内容，而不仅仅是女性在关系里被打压。那种一味虐恋的，甚至动手打人的强制爱情节，海外观众其实接受不了。
一些情节设置也会因为出海而做些调整，比如说婆媳问题，国内有婆媳住在一起的情况，剧里会有女性不孕不育，婆婆给她喂偏方，甚至动手打人的情节。在北美，居住空间相对独立，这部分的情节会不同，还有结婚注册流程、堕胎等等也会因为地域文化差异而做出调整。
早期我们也试着找过美国本土的编剧做原创剧本，对方写出来的故事比较完整，但是节奏和爽点设置会弱一些，慢慢发现还是得用中国编剧写的剧本，再出海去做本地化。好歹是中国先出现了这样一个短剧内容，是我们的优势。
目前海外市场男频内容的产量相比女频更少，原因大家也都在探索，在没有足够的市场数据情况下，看不出它到底是行还是不行。但我发现，从全球语境来看，受欢迎的男频内容都是偏向奇幻或者科幻类的，像钢铁侠、蜘蛛侠这些。而在国外拍竖屏短剧的成本本身比在国内高，如果再做科幻题材，成本会更高，这可能是平台没有大力去开发的原因。
目前北美的传统影视行业对短剧的关注度不是很高，都是中国的公司在做。现在国内做出海短剧的平台大概有300多家，头部其实也就10多家，去年头部平台产量高的也就做了20部左右。大家目前更多的是基于国内的爆款去做海外的内容，主要是求稳，资本也相对冷静。
有爆款才可能盈利。早期我觉得海外市场相对竞争较小，如果说国内10到20部短剧里才有一个爆款，那么海外可能3到5部里就能出一个，但现在看没那么多，可能爆款率连10%都不到。我们也做过小爆款，是一个重组家庭的爱情故事。但整体来看我们的出海业务还没有实现盈利，还处于摸索阶段。
出海做短剧是有门槛的，我们公司在影视行业做了10多年，做过网络电影、横屏网剧和竖屏短剧，出海做内容的可控性会更强，因为可以很快去连接全球的制作人、制作部门和发行平台，更容易聚集资源，也更聚焦。
眼下AI技术创新也会被应用于短剧生产中，比如说AI声音克隆、AI换脸。关于AIGC（人工智能自动生成内容），大家没有想好商业应用前景，但短剧其实是匹配度较高的生态，它可以给动漫短剧甚至整个短剧生产过程做可参考的分析场景。我们也在尝试使用AI工具组合，市场上可能会陆续出现这一类短剧，就是成本有点高。
今年我们计划一年做100部短剧，前期经过试验和内容的迭代，已经有了出海经验，承制项目也更可控，亏本的可能性比较小。除了爱情题材，我们也在开发犯罪题材的内容。不管市场怎么变，接下来短剧内容会更丰富，全球热销的剧集、电影里的一些创意应该都会被融入竖屏短剧的这个形式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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