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帷中和姊妹们一同厮混大的宝玉,处在女孩子们包围之下,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在宝玉这里失灵了。

黛玉到贾府的当天,外祖母就安排她和表兄宝玉,一个住进碧纱橱之内,一个住在碧纱橱之外。不仅一处起居,和共处一室几乎一样。无论如何说二人年龄甚小,这都绝对不符合那时最基本的规矩。

要知道,此时的林如海还在世,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林家的根基和影响力一点儿也不比贾府低,林家小姐将来的终身当然是林如海做主,就这么和表兄住在一起,如果没有得到林如海的首肯,贾母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贾母此举既不是贾府缺规矩不懂礼,也不是因为宝黛都是小孩子不必要忌讳,而是贾府和林如海达成了默契,或者干脆已经达成了再次联姻的意愿,贾母希望二人从小培养感情。这正是宝玉一见黛玉就说“像哪里见过”“就当久别重逢”的话一出口,贾母就高兴的喜笑颜开,说如此更和睦了。

果然,二人从此一桌吃、一床睡,感情上言合意顺、略无参商。

元春省亲之后的正月里,宝玉到黛玉的屋里给她编耗子精的故事,二人一同歪躺在黛玉的床上,嬉笑打闹,亲密无间的样子,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婆子丫鬟们各做各的事,可见二人这样的亲密是被习以为常的事。题联对额后,贾母一连声找宝玉,得知他和黛玉在一起,就会很开心说:

“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吧,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吧,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扭了他。”(十七十八回)

家族最高意志者的态度如此的明确,加上从小二人就是耳鬓厮磨地长大,就算是不说破,全府上下也都默认一个事实:宝黛的婚事是早晚的事,只等两个人年龄大了,贾母一开口,也就水到渠成了。私下里,凤姐就和平儿说过:

“宝玉和林姑娘两个一娶一嫁,老太太自有体己拿出来……”(五十五回)

小厮兴儿也曾对尤二姐说:“只是他(指宝玉)已有了(确定的对象),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六十六回)

可见,这早已是贾府上下的共识。

和宝黛亲密互动形成鲜明对比的,薛宝钗也想拉近和宝玉的关系,但她只能收获嘲笑和被批评没有规矩。

小说明确写出宝钗刻意亲近宝玉的行为,一共有四次,每一次都都沦为笑柄:

第一次,一大清早宝姐姐就“千里迢迢”赶到了宝玉的房间

第二十一回有这样的一段描写:

只见袭人进来(黛玉房中),看见这般光景(宝玉一大早就往黛玉房里跑,并在此梳洗),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宝兄弟哪儿去了?”

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

宝钗听他说话,倒有些见识……慢慢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此时宝玉住东南方贾母大院,宝钗住西北角的梨香院,这段距离可是不近,可见宝钗出门更早,一大早众人还未起床就往人家年轻公子屋里跑算什么?宝玉没有分寸礼节,况湘云黛玉可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宝钗呢?是礼节问题?还是没羞没臊?

袭人讨厌宝玉黛玉太亲密,可她忘了,该如何评价当下的宝钗?宝钗也忘了,你一个姑娘一大清早“千里迢迢”往宝玉这里跑,听见袭人说礼节分寸,有没有想一想自己的行为?

所以,无论是薛宝钗,还是花袭人,她们才不讲礼节分寸,她们是双标而已。

第二次,被丫鬟嫌弃一个姑娘家不尊重

大清早不消停,晚上的宝钗也同样,二十六回曾如此描述:

谁知晴雯正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可见,宝钗常常晚上到怡红院来,次数多到丫鬟们都烦了,已经影响了怡红院正常的作息了,晴雯其实还有没说出来的:堂堂一个姑娘家,如此的不尊重。你说以“知礼守循”著称的薛宝钗,怎么就这么不讲究黑天白日的呢?

第三次,以送药名义直闯宝玉卧室

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薛宝钗来怡红院送药,原文道:

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裌纱被替宝玉盖了。

中衣,就是内衣,这时袭人正在给宝玉查看伤情,当然是脱了衣裳查看,可是人家宝姑娘闯的速度那叫一个快,连衣裳也来不及穿,这时袭人也不木讷了,她动作麻利的用一条被子给宝玉盖上了。否则那画面,叫宝姐姐今后还如何做人?

第四次,午休时再闯宝玉卧室

闯了一次还不够,没过几天,宝姐姐再次不分时间径直闯入宝玉的卧室,三十六回写道:

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宝钗走进前来,悄悄地(对袭人)笑道:“你也太过小心了……”

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由不得拿起针来,替他代刺。

结果这一幕被赶来要向袭人道喜的湘云黛玉看个明白,二人掩嘴而笑。宝玉在梦里大叫:别听和尚道士瞎说,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一句话就把一盆火一样的宝钗浇了个透心凉。你说这是何苦,不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嘛。

你看,大中午连丫头都午睡了,宝姐姐不瞌睡,专门找宝玉睡觉的时间来,来就来吧,还要装糊涂,又是“不留心”,又是“不由得”,可是宝玉梦里说到否定她的话时,立刻就不装了,怔住了。所以曹公实在是大师,她对薛宝钗明褒暗贬之处实在是数不胜数。

大家族的小姐,按道理说,各项礼仪规范比小门户家的女孩儿应该要到位的多,自尊自爱、矜持自守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宝钗到贾府时,已经接近及笄之年,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了,但是,住在亲戚家的宝姑娘,用贾母的话说:只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便想起了终身大事,人不成人,鬼不成鬼,哪里还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子!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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